时间在“缄默坟场”的死寂中,仿佛被拉长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秒都伴随着刺骨的寒冷和氧气逐渐稀薄带来的窒息感。顾怀远将大部分隔热材料都裹在了沈青的容器上,自己则蜷缩在旁,依靠着残存体能和意志力硬抗。他清晰地感觉到体温在流失,意识因缺氧而开始出现轻微的恍惚,视野边缘泛起模糊的黑斑。
但他怀中的能量抑制容器,却仿佛成为了这片绝望冰窟中唯一的热源。沈青的意识光团不再仅仅是微弱地明灭,而是如同被细心呵护的火种,稳定地散发着柔和的、银蓝色的光晕。她的意念波动也越来越清晰,虽然还无法构成完整的句子,但已经能传递出明确的情绪——对寒冷的感知,对现状的困惑,以及……对顾怀远状态的本能担忧。
“……冷……你……”她的意念拂过顾怀远的脑海,带着一丝焦急。
“我没事。”顾怀远强行打起精神,用略显僵硬的手指轻轻拂过容器冰冷的外壳,传递过去安抚的意念,“保存体力,不要消耗精神。”
他撕开最后一支高能营养剂,将大部分挤入自己口中,只留下一点点,小心地通过容器预留的、极其微小的能量导入口,试图将其转化为最基础的生命能量,补充给沈青的意识。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用,但这已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靠在舱壁上大口喘息。剩余的饮用水已经冻结,他只能舔舐舱壁内凝结的微弱霜气,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淹没他。求救信号发出去了,但在这片被遗忘的星域,能被接收到的概率有多大?就算被接收到,赶来救援需要多久?他们……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他低头,看着容器中那团稳定燃烧的意识光团。不能放弃。他对自己说。只要她还“在”,只要这缕微光还未熄灭,他就必须撑下去。
就在他意识逐渐沉向黑暗边缘时——
嘀…嘀…嘀…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子音,突然从“跳蚤”号瘫痪的主控台方向传来!
顾怀远猛地抬起头,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挣扎着爬过去,只见主控台一角,一个原本完全黯淡的、代表远程信号接收的指示灯,正以稳定的频率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有回应了?!求救信号被接收到了?!
巨大的希望瞬间冲垮了疲惫,他扑到控制台前,试图重启系统查看详细信息,但主控台依旧一片漆黑,只有那枚指示灯固执地闪烁着,仿佛在确认着某种连接。
是谁?是路过的商船?联盟的巡逻队?还是……其他未知的存在?
无论是什么,这都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立刻尝试利用这微弱的信号反馈进行反向定位和通讯尝试,但“跳蚤”号的通讯模块损毁严重,只能接收到这个确认信号,无法发送任何信息,也无法确定信号来源的具体方位和身份。
希望带来了力量,却也带来了新的焦灼。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增加被发现的概率。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艘巡洋舰残骸。之前发现的、还能运作的求救信标能源已经耗尽。但如此巨大的星舰残骸,会不会还有其他未被发现的、独立的应急信号源?
这个念头驱使着他。他看了一眼怀中容器,沈青的意识光团似乎也感应到了他情绪的波动,传递过来一丝鼓励和支持的意念。
“我再去一次。很快回来。”他对着容器轻声说道,将她重新固定好。
第二次离开“跳蚤”号,进入宇宙真空,痛苦并未减少分毫,反而因为体能的下降而更加难以忍受。他咬紧牙关,凭借着记忆和求生本能,再次飘向那艘巡洋舰残骸。
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寻找任何可能还保有残余能源的、独立的应急设备。他穿梭在如同迷宫般的断裂廊道和坍塌的舱室间,不顾危险地深入残骸内部。低温让他的动作变得僵硬,思维也开始迟滞,唯有找到信号的执念支撑着他。
在一个半塌的、标识着“舰长室”的舱门外,他停了下来。厚重的合金门扭曲变形,卡死在门框里,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他凑近缝隙,借助头盔自带的微弱照明向内望去。
里面一片狼藉,大部分物品都已被冰封或化为齑粉。然而,就在那张固定在甲板上的、巨大的合金办公桌下方,一个半埋在冰霜和杂物中的、手提箱大小的金属盒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盒子的样式很古老,但其表面一个模糊的、代表“紧急示位”的符号,让他心跳加速。
他尝试推动舱门,纹丝不动。又试图从缝隙挤进去,空间过于狭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体温正在逼近极限。
不能放弃!
他环顾四周,找到一根断裂的、一端较为尖锐的金属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金属杆卡进门缝,利用杠杆原理,配合着失重环境下身体的重量,一下、一下地撬动着那扇冻结的舱门。
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一次用力,都让他眼前发黑,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断裂声,舱门终于被撬开了一个足以让他侧身通过的缺口!
他立刻钻了进去,扑到那个金属盒子前,迅速清理掉表面的冰霜。盒子很沉,上面有几个简单的物理开关和一个早已黯淡的能量指示灯。他尝试着按下最大的那个红色按钮。
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心沉了下去。是不能源耗尽了,还是已经彻底损坏?
他不甘心地检查着盒子,手指触摸到侧面的一个凹槽——那似乎是一个手摇发电的接口!绝境逢生!
他立刻找到一根合适的金属棒卡入接口,用尽全身力气,开始疯狂地摇动!冰冷的金属杆摩擦着他的手掌,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毫不在意。一下,两下,十下……他不知道自己摇了多久,手臂早已麻木,只是凭借着本能重复着动作。
终于!
咔哒一声轻响,盒子内部传来细微的机械运转声!那个黯淡的能量指示灯,猛地闪烁起刺眼的红光!紧接着,一股强劲的、规律的脉冲信号,以物理震动的方式,通过他接触盒子的手传遍全身!
成功了!一个独立的、手摇发电的强功率应急示位信标被激活了!
他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着,感受着那代表着生存希望的脉冲震动,仿佛与自己的心跳重合。他不敢停留太久,用尽最后力气,将这个沉重的信标盒子拖出了舰长室,固定在残骸外部一个相对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处于涣散的边缘。他循着来路,凭借着最后一丝清明,挣扎着向“跳蚤”号返回。
当他终于爬回熟悉的、破败的舱内,重新将沈青的容器紧紧抱入怀中时,几乎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极度的寒冷和缺氧让他视野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成……功了……”他艰难地传递出这个意念,随即意识便不可抑制地滑向黑暗。
“……怀远!”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意念碎片,而是一个清晰了许多、带着明显惊慌情绪的呼唤,直接在他即将沉沦的意识深处响起!
是沈青!她的意识复苏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这股呼唤如同强心剂,让他下滑的意识猛地一顿。他感受到怀中容器传来的、更加清晰的担忧和试图唤醒他的努力。那团银蓝色的意识光团,甚至主动散发出微弱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能量波动,如同温暖的手,轻轻拂过他冰冷的意识和身体。
不能睡!睡了就可能再也醒不来了!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短暂地清醒过来。
他紧紧抱着容器,与沈青那越来越清晰的意识波动相互依偎、支撑着,如同暴风雪中相互取暖的旅人,共同对抗着无孔不入的寒冷与死寂。
时间依旧缓慢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顾怀远的意识再次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
嗡!
一阵与之前任何震动都不同的、低沉的、仿佛来自空间本身深处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传来!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舱内早已没有空气),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感知层面,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压迫感!
紧接着,舷窗外,远处那些一直死寂悬浮的星舰残骸群深处,一点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缓缓亮起。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与“源初蓝晶”和“静默”之力都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
它仿佛沉睡了无数岁月,此刻,却被那持续不断的求救信号和应急信标的脉冲……惊醒了!
顾怀远和沈青的意识,在这一刻同时感受到了那股古老而庞大的意志扫过,带着一丝好奇,一丝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悲凉。
那是什么?!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