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盟帐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帐顶透下的天光,照亮了分列两侧的各路诸侯与使者,以及端坐主位、代表大唐意志的李宓将军。
左侧,依次是越析诏主波冲、施浪诏主施望久、浪穹诏主矣罗识。波冲正襟危坐,努力维持着镇定;施望久眼神游移,双手不安地搓动着;矣罗识则面色阴沉,目光如刀,不时剜向对面的逻盛炎和皮逻阁。
右侧,则是蒙嶲诏主逻盛炎和蒙舍诏主皮逻阁。逻盛炎尽量缩着身子,试图降低存在感,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而皮逻阁则腰背挺直,目光平视前方,神色冷峻,仿佛不是来参加决定命运的会盟,而是来巡视自己的领地。吐蕃使者坐在最末位,面无表情,如同冰冷的岩石,唯有偶尔转动的眼珠显示他在仔细观察着一切。
李宓目光扫过帐内众人,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打破了沉寂:“今日,天恩浩荡,念及洱海苍生疾苦,特命本将主持此次会盟。邀集诸位诏主于此,旨在止干戈,息兵燹,重定藩篱,永葆西南安宁。望诸位能以大局为重,摒弃前嫌,共商善策。”
开场白冠冕堂皇,定下了“和平”与“天朝主导”的基调。
话音刚落,逻盛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抢先发声,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尖利:“李宓将军明鉴!天朝主持公道,实乃我洱海之幸!皮逻阁!你恃强凌弱,先是侵我蒙舍,夺我基业,逼我远走蒙嶲,如今又杀伤联军无数,致使洱海血流成河!此等暴行,人神共愤!今日有天朝在上,你还有何话说?你必须归还我蒙舍之地,并向诸诏谢罪赔偿!”
他倒打一耙,将自己装扮成受害者,将一切罪责推给皮逻阁,企图利用大唐调停的机会,挽回损失。
帐内目光瞬间聚焦在皮逻阁身上。
皮逻阁并未立刻反驳,甚至嘴角还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他等逻盛炎表演完,才缓缓起身,向李宓微微一礼,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李将军,诸位诏主。逻盛炎所言,实乃颠倒黑白,荒谬至极!”
他目光陡然锐利,如冷电般射向逻盛炎:“究竟是谁,为了一己私欲,引吐蕃大军入我洱海?究竟是谁,甘为外族鹰犬,将吐蕃铁骑引入家园,屠戮我洱海子民,围攻我太和城,欲将六诏故地尽献于吐蕃赞普?!若非如此,我岂会被迫自卫?太和城下累累白骨,洱海沿岸处处焦土,皆拜你逻盛炎所赐!你乃洱海千古罪人,有何面目在此妄谈归还与赔偿?!”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皮逻阁直接将最严重的罪名——“引吐蕃入室”,狠狠砸在了逻盛炎头上!
逻盛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烈颤抖,指着皮逻阁:“你…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先…”
“我是否血口喷人,在座诸位心知肚明!”皮逻阁厉声打断他,目光扫向波冲、施望久,最后落在矣罗识身上,“浪穹诏主力折损于太和城下,矣罗识诏主,难道你忘了你的勇士是为何而战,又是为何而死?是为我皮逻阁,还是为吐蕃人的野心和逻盛炎的许诺?!”
矣罗识被点名,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对逻盛炎的仇恨瞬间被点燃,他死死盯着逻盛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逻盛炎!你欠我浪穹诏的血债,必须用血来偿!”他虽然也恨皮逻阁,但更恨将他拖入战争并让他损失惨重的逻盛炎和吐蕃。
施望久也被勾起了惨痛回忆,面露悲愤之色。波冲则微微蹙眉,显然对引吐蕃入室的行为极为不齿。
逻盛炎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不…不是…那是…那是吐蕃大论他们…”
“够了!”李宓猛地一拍案几,声音威严,制止了这场即将失控的争吵。他面色沉静,心中却如明镜一般。皮逻阁的反击犀利而精准,瞬间将逻盛炎钉在了道义的耻辱柱上,也巧妙地将其他诏主的怨气引向了逻盛炎和吐蕃。
“过往恩怨,是非曲直,非今日一言可定。”李宓沉声道,将话题拉回,“今日会盟,旨在面向未来。吐蕃使者亦在此处,赞普亦有息兵之意。当下要议的,是各诏疆界如何划定,日后如何相安无事,共尊大唐。”
他成功缓和了气氛,却将最棘手的领土问题抛了出来。这才是会盟的核心,也是各方利益的直接冲突点。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暗流涌动。波冲沉吟不语,施望久欲言又止,矣罗识恶狠狠地瞪着逻盛炎,逻盛炎惊魂未定,吐蕃使者冷眼旁观。
皮逻阁缓缓坐下,他知道,第一回合,他占了上风。但真正的较量,关于未来格局的划分,才刚刚开始。李宓看似公允,实则依旧在操纵局面,试图平衡各方。
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接下来的唇枪舌剑。这帐中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决定洱海未来数十年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