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寒意渐渐浸染了水秀村,田里的稻子早已收尽,留下整齐的稻茬。枯黄的草叶上凝结着白霜,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北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抛向高处,几片顽皮的叶子粘在云乐家新糊的窗纸上,窸窣作响。
阳光照耀在河面上,折射出剔透的光。偶尔有鱼在冰下游过,黑影一闪即逝。村民们裹紧了衣服,扛着农具在田埂上走,嘴里呼出白气。
这是个农闲时节,正是办喜事的好时候。
云乐坐在炕头,手指翻飞,正缝着自己和向烽的喜被。被面上绣着交颈的鸳鸯,针脚细密匀称。
九月初了,眼看着自己的亲事就近了,最近阿娘也不让自己做家里的活了,让他专心绣嫁衣和喜被。
向烽八月帮忙收了稻子,就一直窝在后山那边,自己也好久没见到他了。到九月了,人才来家里勤快些,和阿娘商量婚礼筹办的事情。
向烽没长辈,可喜宴还是要摆在后山那块,桌椅板凳,酒水茶点都要备齐,周晚慧在这上面都指点指点他。
又让云茂山带着向烽去村里转了几家,提前打好招呼,在婚宴那天借用下他们的桌椅和碗筷,还顺便让他们去参加婚宴。
向烽在村子里没亲戚,来参加的都是村民和云家的人,商量了下,备下八桌宴席就已经足够了。
自己又去镇上请了做婚宴的厨子,和他们定好四荤四素的菜品后,向烽就又开始钻林子了,想着婚宴的荤菜,羊肉和兔子这两种,自己都可以去打,不需要额外花钱了。
他八月除了去村里收水稻,就是在折腾自己的院子。
主要结构没有变动,但是内里能翻新的都翻新了。
从前是他一个人住,可以不用那么讲究,如今要成家了,云乐看起来又娇嫩的很,许多东西都要重新准备。
不说其他的,他们卧房的床和衣柜就都要换了。
找村里木匠时间太赶,自己去了县城的卖家具的花钱重新买了床和衣橱,又看见一个顶漂亮的梳妆台,想了想,也买了下来。
还好他住后山,到自己家不用经过村子里,自己买了这么多东西的事没惊动村里人。
除了家具,还有窗户上的明纸,堂屋的桌椅,厨房的碗筷还有厨具什么的,能换的,他都给换了。
连院子里都用青石板铺了一条小路出来,和云家院子里的很像。
另外他还将后院的畜生棚重新修缮了下,他现在还没有养任何牲畜,可成亲后,想着先添头骡子或者驴子,方便以后云乐进出,也能帮忙拉货什么的。
至于果树蔬菜,这些还是交给云乐吧,他手艺好,听他的准没错。
后山小院焕然一新,有时候向烽从山上回去的时候,还在恍惚自己怎么突然开始注意到这么多细节,但是婚礼的忙碌让他无暇思考太多,一切跟着心走。
红布装扮上了,院子里借来的桌椅摆放好,厨房里堆满了米粮蔬菜,向烽才恍然过来,明天自己就要成亲了!
离开家前的一晚,周晚慧特意到云乐的房间里面和他说人文敦伦的事,羞得小哥儿躲在被子里面不敢伸头。
见小儿子这么害羞,周晚慧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看着他,明明昨天还是抱在怀里的奶娃娃,明天就要给别人做夫郎了!
“我和你爹商量好了,向烽给的八两聘银都给你带过去,我们再给你二两,就是之前说好的那头猪的钱,给你凑个十全十美。”
“被子也给你多带两床,布匹也是,粮食就不给你带了,姑爷那边收了粮,一时半会还饿不上你。”
周晚慧摸了摸小哥儿的头,细细的和他说起嫁妆,能替他想好的,都想好了。
“这几个月时间下来,我看向烽是个好的,他没有双亲,你嫁过去虽然轻松,但是也不能太娇惯了,当别人夫郎就要学会体谅他人!还记得阿娘和你说的吗?两个人过日子要相互扶持,不能总让一方付出!”
“知道啊,阿娘。”云乐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语,这才有了点要出嫁的伤感,语气也软和下来。
“阿娘放心,向烽能娶到我,是他的福气呢!他对我好,我也肯定会对他好的!要是他欺负我,我就让阿爹喊上一村子人去揍他!”
云乐是伤感要嫁人了,可自己是嫁到村子里面的,阿爹还是村长,晾向烽也不敢欺负自己!
“嗯,他要是欺负你,你肯定不用忍,可也不能太娇气了!你当我没看到,收稻子的时候,他在家里吃饭晚了些,你就让人家帮你洗碗,自己坐在一旁和大爷似地!”
“阿娘!你怎么知道的!”云乐像个炸了毛的小兔子,秋收太累了,自己根本不想洗碗,只抓了一次壮丁,就被自家阿娘发现了。
“院门开着,你都那么使唤人家,等你们成亲了,关起门来,你还不要站到人家头上去。我和你说,不能太欺负人家,知道吗!”
云乐翻了个身,嘴上说了知道了,心里却想着,他洗个碗怎么了,以后家里都是他洗碗!这个规矩,明天新房里就给他立起来!
哼!自己这么好看,让他帮忙洗碗是在奖励他,他家阿娘一点都不懂!
九月二十二,秋日阳光明媚,秋风和煦,是个好日子。
满哥儿一早就来给云乐送嫁,
“乐哥儿真要嫁人了,看这屋子现在都变得喜庆的红色了。”满哥儿调侃道。
云乐在堂屋已经被长辈调侃得脸颊发红,回到自己屋里好不容易放松一些,没想到还是被人调侃了。
他一眼看过去,屋子一片红,气呼呼的坐在床上,眼中水润润的,容光照人,桃羞杏让。
满哥儿见他真有些羞恼了,便将那对绣着缠枝莲纹的枕套轻轻放在床上,软了声音道:“好乐哥儿,莫气了,是我不好。
这枕套我绣了两个月,针脚密实,愿你往后日子也如这针脚般,密实顺遂,再无烦忧。”
云乐看了眼那精致的枕套,心里那点臊意便化了,只剩下满满的暖。他指尖抚过上面并蒂莲的纹路,低声道:“谢谢你,满哥儿。”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笑语,全福娘子周婶子端着一个红漆木盘进来了。她夫婿子女双全,公婆俱在,是村里最有福气的全福人。
“哎哟,我们的新夫郎真是俊得晃人眼!”周婶子声音洪亮,带着喜气,“这大红嫁衣一穿,真是比那画上的仙童还标致!快坐下,婶子给你梳头开脸,保你和向小子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云乐脸上刚褪下的红晕又“噌”地烧了起来,依言在梳妆台前坐下。那台子上放着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映出他模糊却盈满羞喜的眉眼。
周婶子先取了细细的五色丝线,双手灵活地交叉、捻动,为他“开脸”。微刺的感觉伴随着丝线的绷弹声在脸颊、额头蔓延,绞去细小的绒毛。
云乐微微蹙眉,忍着那点不适,心里却知道,这是辞旧迎新的仪式,绞去孩童的毛躁,从此便是大人了。
开完脸,皮肤愈发显得光洁细腻。周婶子拿起梳妆台上那把崭新的桃木梳,蘸了点儿桂花头油,开始为他梳头。
梳子划过长发,周婶子口中念着吉祥话,声音温厚而虔诚: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永世共偕老。”
每一梳,都带着沉甸甸的祝福。云乐望着镜中,自己的长发被梳得顺滑乌亮,心也仿佛被梳理得平和而安宁。
梳好头,周婶子开始为他上妆。并不用浓重的胭脂水粉,只浅浅扑上一层细腻的香粉,遮住方才开脸留下的微红;用细笔蘸了淡淡的胭脂,在唇上轻轻一点,再用指腹晕开,如同初春的桃花瓣。
最后周婶子巧手给他挽了一个发髻,配上向烽提亲时送的银簪,小云朵坠在一旁,轻轻摇曳。
云乐抬眼看向镜中,镜里的人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眉眼间既有少年的清俊,又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柔媚风致。大红嫁衣映得他肌肤胜雪,银簪上的云朵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华。
满哥儿在一旁看得呆了,喃喃道:“乐哥儿,你真好看……”
周婶子也满意地端详着,笑道:“好了,全福全满,就等着向小子来接你吧!”
屋外,隐约传来了喧闹声和鞭炮的脆响,迎亲的队伍,怕是已经到了村口。
云乐的心猛地一跳,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嫁衣的衣袖,他要嫁人了,他真的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