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的空气,带着城市特有的、略显浑浊的温度,与镜界那纯净而微凉的能量气息截然不同。林溪行走在熟悉的街道上,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周遭是车水马龙的喧嚣,是行人匆匆的步履,是早点摊传来的食物香气——这一切构成了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尘世画卷,如今却感觉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她的灵识过于敏锐了。不仅能清晰感知到身边每一个人的生命气息流转,甚至能“听”到临街商铺玻璃橱窗、路人手机屏幕、乃至高楼大厦玻璃幕墙背后,那极其微弱的、来自镜界的空间回响。新盟约如同一个强大的信号源,让她与镜界的连接无时无刻不在,也使她对现世中任何可能与镜界产生交集的“镜面”都异常敏感。
这是一种奇特的疏离感。她既是此世之人,又已成为彼界的守护者。爷爷林建业期望她摆脱的命运,她以另一种更沉重、更自主的方式背负了起来。
她在城市中漫无目的地行走,并非怀旧,更像是一种对新身份的适应性训练。她需要学会在这纷繁的尘世信息洪流中,如何筛选、屏蔽,如何保持内心的平静,如何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呼吸、行走、存在。同时,她也隐隐感知到,由于镜界核心的巨变与新生,两个世界之间原本稳定的通道和缝隙,正处于一种微妙的“活跃期”或“调整期”,一些细微的、不稳定的空间涟漪,正零星地散落在城市的不同角落。
大多数涟漪无害,会自行平复。但若置之不理,也可能积聚成小的能量涡旋,影响现实,比如导致局部区域的电磁异常、使人产生幻觉,甚至吸引一些游离的、弱小的镜界能量体(或称之为“镜魅”)穿梭过来,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守护者的职责,已悄然开始。
傍晚时分,林溪循着一丝极其隐晦的空间波动,来到了一座略显老旧的社区公园。公园深处,有一面废弃的景观墙,墙上镶嵌着一些早已不再喷水的兽首石雕,以及一面蒙尘的、装饰用的仿古青铜镜。那波动,正是从这面看似普通的仿古镜中传出。
波动很微弱,却带着一丝不祥的“粘稠”感,与周围平和的环境格格不入。林溪能“看”到,镜面背后的空间结构像水面上的油污一样,泛起彩色的、扭曲的光晕,一丝极淡的古噬残留气息,如同幽灵般萦绕不散。这并非古噬本体,更像是它被驱逐时,从镜灵身上剥离下来的、一点无意识的污染碎屑,恰好附着在了这个脆弱的空间节点上。
若不处理,这点碎屑或许会慢慢消散,但也可能潜移默化地吸收现世的负面情绪,滋生出什么东西。
林溪正要上前,准备以新盟约之力悄无声息地抚平这处涟漪,一个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奶奶……小鸟……小鸟不动了……”
不远处的长椅上,一位穿着朴素、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搂着一个约莫四五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小女孩手里捧着一只羽毛凌乱、奄奄一息的麻雀,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老奶奶满脸愁容,轻声安慰着,却也无能为力。
林溪的目光掠过那只麻雀,灵识微动,便“看”到了原因。并非伤病,而是它脆弱的生命磁场,被那面仿古镜散发出的异常波动干扰了,生机正在被那丝不祥的“粘稠”感缓慢侵蚀。
她改变了主意。直接净化镜面固然简单,但这被波及的无辜小生命呢?守护,或许可以有不同的方式。
林溪走了过去,在祖孙二人面前蹲下,声音温和:“小妹妹,能让姐姐看看它吗?”
小女孩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林溪。老奶奶也有些警惕地打量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林溪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见、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太初源气。她轻轻点在小麻雀的额头上。那丝源气如同最温柔的清泉,瞬间驱散了缠绕在麻雀生命磁场上的阴冷粘稠感,并给予了它一丝微弱却关键的生机滋养。
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小麻雀原本僵直的小爪子动了动,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啾”声。
“呀!小鸟活了!奶奶你看!”小女孩破涕为笑,惊喜地叫出声。
老奶奶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溪,又看看孙女手中明显恢复了生气的小鸟,喃喃道:“这……姑娘,你……”
“它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林溪微微一笑,站起身。她注意到老奶奶手腕上戴着一串打磨光滑的青檀木手串,上面刻着简单的安神符文,似乎是件有些年头的民间老物件,带着一丝微弱的正面能量。“老人家,这面镜子,”她指向那面仿古青铜镜,“最近晚上是不是有点……反光不正常?或者附近有什么怪事?”
老奶奶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压低了声音:“姑娘你是……懂行的?可不是嘛!最近几天,晚上从这镜子旁边过,总觉得凉飕飕的,好像里面有人影晃,我家囡囡前几天晚上还非说看见镜子里有个黑乎乎的‘猫’在看她,吓得不轻。我们都绕着走……”
林溪点了点头:“这镜子方位有点问题,聚了些不好的‘气’。我帮您处理一下,以后就没事了。”
她走到镜前,这一次,没有动用强大的盟约之力,而是并指如笔,以自身灵识牵引着空气中游离的、属于现世的平和能量,混合着一丝极其微量的太初源气作为引导和净化核心,凌空在镜面上划下几个简洁而古奥的符文。符文落下,隐入镜中,那扭曲的空间涟漪如同被熨平一般,瞬间恢复稳定,那丝古噬残留气息也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露珠,悄然蒸发消失。
镜面还是那面蒙尘的镜面,但给人的感觉已完全不同,不再阴冷,只剩下普通的陈旧。
老奶奶虽然看不见能量变化,却能明显感觉到周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消失了,空气都仿佛清新了许多。她连忙拉着孙女向林溪道谢:“谢谢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真是……活菩萨啊!”
林溪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老奶奶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个小布袋上,布袋口露出一个青瓷小镜的边缘,那镜子造型古朴,瓷质温润,上面似乎刻画着模糊的山水纹路。引起林溪注意的,并非是它有多强的能量,而是其上萦绕的一种极其古老、中正平和的“意”,一种与观镜人、镜匠手段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炼制手法残留。
“老人家,这面小镜……”林溪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老奶奶见林溪看向布袋,便大方地拿了出来,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青瓷镜,镜柄雕成云纹,镜背是淡雅的青花山水,意境悠远。“这个啊,是家里祖传的老物件了,据说是很多很多年前,一位游方的‘镜师’留下的,能安宅保平安。我一直带在身边。”
林溪接过(在征得同意后),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瓷面,灵识微微探入。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的、清越的镜鸣,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大观镜使的浩然、也不同于镜匠的巧思,而是更贴近自然、更注重“意”与“韵”的镜道传承。
这面青瓷小镜本身力量很微弱,但其承载的“道”,其炼制手法中蕴含的理路,却让林溪心神微动。镜界浩瀚,观镜人与镜匠或许只是其中较为突出的传承,在历史长河中,在广袤现世里,是否还存在着其他秉持不同理念、与“镜”相关的古老流派?收藏家追逐“可能性”,是否也与收集这些散落的、不同的镜道传承有关?
“姑娘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老奶奶见林溪看得出神,以为她喜欢,爽快地说道。“你帮了我们这么大忙,这镜子在我这儿也就是个念想,在你手里,说不定更能派上用场。”
林溪回过神来,将小镜递还,温和但坚定地拒绝:“谢谢您,但这既然是祖传之物,还是您留着更好。它确实能安神静心,常伴身边对身体有益。”
她并非客套,而是尊重这份传承。这面青瓷小镜,以及其背后可能代表的某个失落镜师流派,给了她一个新的启示。她的守护之路,或许不仅仅是应对古噬、收藏家这些巨大的威胁,也包括去发现、连接、乃至整合这些散落在尘世中的、与镜相关的微小光点。
告别了千恩万谢的祖孙二人,林溪走出公园。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面已恢复平凡的仿古镜,又摸了摸口袋里(虚拟的)那丝从青瓷小镜上感悟到的、独特的镜道“意韵”。
尘世间的涟漪,需要抚平。而历史中沉寂的回响,或许也等待着被唤醒。
前路漫漫,但每一步,似乎都能看到新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