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哲那条信息,像一颗投入刚刚平息湖面的石子,再次漾开了危险的涟漪。“不管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必须见你”、“单独”——每一个词都透着不寻常的急迫与决绝,与他往日插科打诨的风格判若两人。这不像是一个背叛者的心虚辩解,更像是一个身陷囹圄之人发出的、孤注一掷的求救信号,或者说……摊牌的通牒。
顾夜白盯着手机屏幕,眸色深沉如夜,刚刚因林薇的陪伴而略有缓和的脸色,再次覆上一层冰冷的寒霜。他没有立刻回复,指节在手机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信任已然崩塌,但那一丝源于多年情谊的本能犹疑,以及对真相的渴望,又让他无法彻底将这条信息置之不理。
林薇也看到了信息内容,心跟着提了起来。她紧紧握住顾夜白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力量,也安抚自己内心的不安。“你……要去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夜白沉默了片刻,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某种决断的勇气。他抬眼看向她,目光复杂:“你觉得,我该去吗?”
他把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上。这不仅是对她意见的尊重,更是他将她纳入自身决策核心的、无声的宣告。
林薇迎上他深邃的目光,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抹挣扎与试探。她知道,这个问题背后,是他对陆宇哲残存的最后一丝信任与对她全然依赖之间的拉扯。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那个文件袋里的“证据”固然触目惊心,但来源不明,充满刻意安排的痕迹。而陆宇哲这条直接、甚至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信息,反而透出一种诡异的“真实感”。如果陆宇哲真的彻底背叛,他大可继续隐藏,何必在此刻主动跳出来,要求见面?
“我觉得,”林薇斟酌着词语,声音缓慢而清晰,“你应该去。”
顾夜白眼神微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但不是去听他说什么,”林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是去看。去看他的眼神,去判断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那个文件袋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而陆宇哲本人,是你能接触到的、最接近真相的活证据。”她顿了顿,语气坚定,“而且,逃避和猜测解决不了问题,只有直面,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的分析,冷静而理智,完全跳出了个人情感的桎梏,站在了一个更客观、更战略性的角度。这不仅仅是支持,更是与他并肩思考破局之道。
顾夜白深深地看着她,眼底的冰霜渐渐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激赏与释然。他伸出手,轻轻将她散落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动作带着无比的珍重。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他拿起手机,给陆宇哲回复了同样简短的两个字:
【准时。】
发送完毕,他将手机调成静音,随手扔在沙发上,仿佛要将外界的纷扰暂时隔绝。
决定已然做出,心头那块巨石仿佛被移开了一半。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清晨的第一缕熹微晨光,透过湿漉漉的玻璃窗,柔和地洒进宿舍,驱散了夜的阴霾,也带来了短暂喘息的空间。
危机尚未解除,与陆宇哲的会面吉凶未卜,顾夜白天亮后也要立刻赶回集团处理积压的事务。但这偷来的、暴雨过后的清晨,这几小时完全属于彼此的时光,显得弥足珍贵。
两人谁都没有再提那些沉重的话题。顾夜白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了林薇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沈心怡男朋友落在这里的一套略显宽大的干净运动服。当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走出来时,那与平日西装革履截然不同的、带着几分居家和狼狈的模样,让林薇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顾夜白看着她的笑容,微微一怔,随即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真实的弧度。
饥饿感后知后觉地袭来。林薇翻出宿舍里仅存的存货——几包泡面和一些火腿肠、鸡蛋。小小的电煮锅里,水汽氤氲,散发出简单却温暖的食物香气。
他们挤在小小的书桌前,分享着同一锅煮得软硬适中的泡面。没有精致的餐具,没有浪漫的氛围,只有氤氲的热气和彼此安静的陪伴。顾夜白吃得很快,但动作依旧优雅,偶尔会将自己碗里的火腿肠夹到林薇碗里。
没有过多的言语,偶尔的眼神交汇,便已胜过千言万语。他看着她低头吃面的侧脸,睫毛在晨光中投下浅浅的阴影,心底那片因背叛而龟裂的荒原,仿佛被这细微的温暖悄然滋润。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下的手。
林薇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反手与他十指相扣。
这一刻,外界的风风雨雨,明枪暗箭,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他们是彼此在惊涛骇浪中,唯一可以停靠的孤岛。
早餐后,天色已大亮。顾夜白必须离开了。他站在门口,重新换上了那身半干的风衣,恢复了平日冷峻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昨夜未曾有过的、名为“牵挂”的柔软。
“我走了。”他看着她说。
“嗯。”林薇点头,“小心。”
他没有再说什么承诺,也没有叮嘱她注意安全,所有的担忧与不舍,都融在了彼此交汇的目光里。
他伸出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短暂却灼热的吻。
然后,他松开她,转身,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宿舍门,大步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决绝,但这一次,林薇知道,他的心,有一部分已经留在了这里。
宿舍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和那锅泡面残留的余温。
林薇走到窗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晨曦中的校园小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离别的怅惘,有对未知会面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安宁。
短暂的温存,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滋养了彼此干涸的心田,给予了他们继续前行、面对更大风暴的勇气。
她转身,目光落在被顾夜白扔在垃圾桶里的那个牛皮纸文件袋上,眼神渐渐变得锐利。风暴远未结束,而她,不能再只是被动等待。
就在林薇准备收拾碗筷,开始新一天时,她的手机收到了一封新邮件。发件人赫然是“筑梦未来”国际设计大赛组委会。
邮件通知她,复赛封闭式创作营的最终地点和时间已经确定——地点:滨海市“镜界”创意园区;时间:三天后报到。
而邮件的附件里,除了详细的行程安排和注意事项外,还附有一份本次创作营的特邀导师及评委名单。
当林薇点开那份名单,看到其中一个名字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滞,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那个名字是——埃利奥特·里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