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组织无纪律，擅离职守，在任何单位、任何集体都是严重错误。更何况，将个人意志凌驾于组织安排之上，干扰正常的改造秩序，这不仅仅是思想滑坡，”秦岳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孙萍和周晓娟的心上，“往严重了说，这可能是在破坏我们既定的政策和纪律。这个责任，你们担得起吗？”
秦岳的话没有温云清那么‘柔和’，更加直接，更加犀利，尤其是最后那句“担得起责任吗”，带着一种冰冷的质询，仿佛已经看到了她们行为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
温云清有些意外地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秦岳，心里嘀咕：这哥什么时候来的？动作真快！不过，这配合打得……漂亮！
有了温云清和秦岳这一唱一和、一个讲理一个施压的完美组合，原本被孙萍一番“高论”弄得有些被动的李建国和王卫东立刻抓住了机会。
李建国立刻板起脸，顺着秦岳的话，用更加严厉的语气说道：“秦同志提醒得对！孙萍，周晓娟，你们听到了没有？！这不是在帮组织，这是在给组织添乱！是在破坏我们村的正常生产秩序和改造秩序！你们这种行为，必须严肃批评！”
点长王卫东也赶紧站出来，既是表明态度，也是想尽量保住知青点的名声，他痛心疾首地说：“孙萍，周晓娟，你们太让我失望了！平时在知青点闹腾也就算了，怎么能做出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事情！还不快向支书、向两位老……向村里承认错误！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在温云清和秦岳有理有据、软硬兼施的组合拳下，在支书和点长紧随其后的严厉批评中，孙萍和周晓娟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一片苍白。
刚才那股“革命小将”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惶恐和不安。
她们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到了脚心，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孙萍和周晓娟此刻是真的害怕了。
她们之前想批斗别人、享受那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快感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义正辞严。
而现在，当她们的行为被明确指出是错误、甚至可能带来严重后果时，那副惶惶然、如同惊弓之鸟的模样，与之前判若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怎么说呢，看上去好像有点可怜，但一想到她们对两位老人做的事，那点可怜的念头立刻就烟消云散了，只觉得是咎由自取。
周晓娟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她用力扯着孙萍的袖子，带着哭腔小声问：“孙萍，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啊？”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能怎么办？
孙萍此刻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
她从一开始下乡，就觉得这乡下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又苦又累，看不到尽头。
当她偶然听说村里牛棚有下放分子时，第一个反应不是警惕，而是激动！是狂喜！
有坏分子啊！那就好！
如果自己能去“教育”这些坏分子，表现出高度的“革命觉悟”，引起村民的注意，甚至是引起上面来的干部的注意……
那她是不是就有机会被树立成典型？
是不是就有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调回城里了？
哪怕只是得到一点嘉奖，也能让她在枯燥绝望的下乡生活中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啊！
所以她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她先是在知青点里激情洋溢地表演了一番，本意是想拉着所有知青一起干，毕竟人多力量大，而且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她心里其实也有点发怵。
哪里知道，王卫东、陈梅他们这些人这么没有追求，不但不参与，反而还劝她不要惹是生非。
在她看来，这些人真是自私透了！
他们甘心在这里当一辈子泥腿子，她可不甘心！
她做梦都想回城里！就算城里家里挤，在家里要干很多活，但也比在这穷乡僻壤面朝黄土背朝天来得强！
好在，也不是完全没人响应。
周晓娟站了出来，表示愿意和她一起。
虽然孙萍也不太清楚周晓娟为什么突然这么积极，但管他呢！有人配合总比孤军奋战好！
她们跳腾了几天，虽然也有村民和知青劝阻，但都被她用“革命大道理”给顶了回去，也没见村里真的把她们怎么样。
看着别人投来的或惊讶、或厌恶、或畏惧的眼神，孙萍非但不觉得难受，反而感到一种激动和满足。对！就是这样！越多人注意越好！她回城的希望就越大！
对于那些眼神，都是泥巴地里混的人，没什么思想觉悟，会害怕正常。
直到今天，她们变本加厉，甚至用侮辱性的方式（泼洒牛粪）来“教育”两位老人，本以为能更进一步展现自己的“斗争精神”，却没想到，温云清和秦岳的出现，以及他们那番滴水不漏、直指要害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钳子，瞬间掐灭了她所有的幻想，并将她推到了“犯错误”的悬崖边上。
这下孙萍的冷汗真的下来了。
她只是想找个踏脚石回城，可不想因此背上处分，甚至影响未来的前途啊！
旁边周晓娟还在不停地问她“怎么办”，那声音让她心烦意乱。
“能怎么办？！”孙萍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不甘和恐惧，“认错！赶紧认错！”
她现在只想尽快平息这件事，把影响降到最低。
回城的梦暂时破灭了，但绝不能把前途也搭进去！
周晓娟听到“认错”两个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如捣蒜：“对，对！认错！我们认错！我们承认错误！”
然而，周晓娟的内心和孙萍并不完全相同。
孙萍更多是把牛棚的两位老人当作她回城的踏脚石，一种可以利用的工具。
而周晓娟，家境贫寒，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内心自卑又扭曲，她极度嫉妒那些家境好、有文化、曾经体面的人。
她曾经跟着城里的红卫兵混过一段时间，那段经历让她体验到了将曾经高高在上的人踩在脚下的扭曲快感。
看到侯老爷子、陆老爷子这样曾经的知识分子、体面人，如今落魄狼狈，她的心中会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满足感。
批斗他们，侮辱他们，能让她获得极大的心理慰藉和病态的愉悦。
她享受这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