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钢在一旁乐呵呵地说着以后要让村里的孩子跟李老师好好读书之类的话。
一回到他们住的屋子,关上门,李文之前压抑的激动情绪终于彻底爆发了!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紧紧抱住了温云清,声音带着哽咽,反复说道:“云清!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我复习,划重点,我……我肯定考不上!”
这个在田里劳作时总是显得有些文弱、力不从心的青年,此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是真的从心底里感激温云清,这意味着他从明天起,就可以彻底告别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的下田生活了!
可以站在明亮的教室里,拿起粉笔,传授知识,这对于一个渴望脑力劳动的知识青年来说,无疑是梦想照进了现实。
温云清被他抱得有点猝不及防,但能感受到李文那份发自内心的狂喜和感激。
他轻轻回抱了一下,温和地说:“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李文哥。以后就是李老师了,好好干。”
时光的河流奔腾不息,不仅改变了人的容貌,也悄然重塑着环境的轮廓。
如今的知青点,与两年前温云清初来时相比,已然有了不小的变化。
其中最显着的一点,便是那位一直如同定海神针般存在的点长——王卫东,已于一年前,凭借其出色的表现和良好的群众基础,获得了宝贵的工农兵大学名额,离开了这片他耕耘了五年的黑土地,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城市。
在王卫东离开的前夜,他们这些一同经历了风雨的老知青们,凑钱弄了点酒菜,在知青点那间最大的屋子里,为他举办了一场简单却情意真挚的送别宴。
酒至半酣,平日里沉稳持重的王卫东,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端着粗糙的陶瓷碗,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兄弟们,姐妹们……我王卫东,二十三岁来到这里,现在……二十八了。五年,整整五年啊!人生能有几个五年?我把最好的青春岁月,都留在这儿了……”
他环视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目光扫过这间充满了他们无数回忆的屋子,声音哽咽了:“说真的……要走了,我这心里头……真有点舍不得!”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几个感性的女知青已经悄悄抹起了眼泪,连赵大钢这样的糙汉子也用力揉了揉发酸的鼻子。
温云清坐在角落,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从他来到大咯拉村的第一天起,王卫东就是知青点的点长。
五年来,他亲眼见证了这位点长是如何兢兢业业、公平无私地处理着知青点大大小小的事务——调解矛盾、分配工作、代表知青与村里沟通、关心每一个成员的生活和思想动态……他或许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但他的负责、公正和那份对集体毫无保留的付出,赢得了所有老知青发自内心的尊重和信赖。
如今,这样一位优秀的点长即将离开,奔赴人生新的征程,温云清内心深处是为他感到高兴的。
这是一个时代赋予努力者的机会,是他应得的。
至于心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距离那场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高考重启只剩下两年时间,现在去读工农兵大学,是否有些“可惜”?
温云清立刻将其压了下去。
他清醒地知道,历史的轨迹不容他轻易干涉,一个真正优秀的人,无论身处何种环境,都能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芒。
他若此刻跳出来,以一个十六岁少年的身份,去阻拦王卫东奔赴这来之不易的、光明正大的前程,说什么“再等两年有更好的”,那在旁人看来,与疯子何异?
他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他只是举起自己面前的碗,里面是清水,以水代酒,真诚地对王卫东说:“点长,祝你前程似锦。”
王卫东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卫东离开之后,知青点按理说应该推选一位新的点长。
然而,这件事却迟迟没有定论。
老知青们一方面还深深沉浸在王卫东离开的不舍与怀念中,潜意识里觉得没有人能真正取代他的位置;另一方面,他们是一路看着王卫东如何殚精竭虑、如何辛苦操劳过来的。
曾经的知青点人少,关系相对简单,王卫东尚能应付。
但随着后面几批知青的到来,人员构成复杂,矛盾增多,王卫东肩上的担子肉眼可见地沉重起来。
老知青们大多图个安稳,谁也不想主动去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担子——处理好了是应该的,处理不好却容易里外不是人,还要占用大量个人时间和精力。
然而,老知青们不愿意接手,却也绝不意味着他们愿意让新来的知青上位。
毕竟,新来的这几批人是什么路数、品性如何,老知青们心里并没底,也无法像信任王卫东那样给予毫无保留的支持。
他们潜意识里觉得,点长这个位置,还是得由知根知底、经历过考验的“自己人”来担任才稳妥。
可这个“自己人”里,又没人愿意站出来。
于是,知青点的点长之位,就这么尴尬地空悬了下来,直到如今。
日常的一些琐事,大多由几个年纪稍长、比较有威信的老知青商量着处理,遇到大事则直接上报村里定夺。
缺乏一个强有力的核心领导,知青点内部的凝聚力,无形中比王卫东在时松散了不少。
说来也怪,自温云清他们那批之后,大咯拉村又陆续接收了两批知青,而在王卫东离开后不久,竟然又迎来了一批新人。
知青点的规模扩大了不少,原本还算宽敞的院子,如今也显得有些拥挤了。
而新来的这些知青,其整体风貌和行事作风,与温云清他们这批以及更早的老知青相比,有了明显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