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的效率比我想象的要高。
下午第一节课刚下课,我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叶尘”的名字。我几乎是冲进空无一人的教师休息室接听了电话。
“陈老师,有几个情况跟你同步一下。”叶尘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快了几分,“我们追踪了那个收款二维码,资金在到账后五分钟内,已经通过多个虚拟货币账户被转移、洗白,最终流向境外。追回的难度……很大。”
我的心沉了下去。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证实,还是像被泼了一盆冰水。那是家长们的血汗钱,虽然单笔金额不大,但加起来不是小数目,更重要的是,这份信任的崩塌,让我无比沉重。
“不过,我们有一个发现。”叶尘话锋一转,“那个诈骗账号,并非是通过常规的扫码分享或好友邀请进入群聊的。”
“什么意思?”我愣住了。
“我们调取了微信后台的入群记录,”叶尘解释道,“记录显示,那个账号是被‘群主’直接拉进群的。”
“不可能!”我失声叫道,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我是群主!我绝对没有拉过任何人!尤其是陌生人!”
“陈老师,你别激动。我们确认了,操作时间是在昨天,周日,晚上11点37分。”叶尘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那个时间点,你在做什么?是否有可能误操作?或者,你的手机曾离开过身边?比如,让孩子玩过游戏?”
晚上11点37分?我努力回忆。昨天是周日,我批改完作业,备好课,大概十点半就睡了。手机一直放在床头柜充电。我睡眠很浅,不可能半夜起来操作手机,更别提拉一个陌生人进群了。
“没有,绝对没有。”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颤,“我昨晚很早就睡了,手机一直在我身边。叶警官,我以我的职业操守担保,我没有拉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叶尘似乎在思考。
“我们相信你,陈老师。”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凝重了些,“如果是这样,那情况就更复杂了。这意味着,有人可能通过某种方式,盗用了你的‘群主’权限。”
盗用我的权限?像幽灵一样,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操控了我的账号,完成了拉人、潜伏、行骗这一系列操作?
这比单纯的模仿和潜入,更让人不寒而栗。
“还有一个细节,”叶尘继续说,“那个诈骗账号的头像,是你上周春游的照片。我们查过,这张原图你只发布在朋友圈,并且设置了‘仅部分好友可见’。你能确定,你的朋友圈里,没有可疑的人吗?”
我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直冲头顶。
那张照片!我确实只发在了朋友圈,而且因为不想让太多无关的人看到孩子们的正脸,我设置的分组是“家人”和“关系密切的家长及同事”。这个分组,不超过五十人。
骗子不仅盗用了我的群主权限,还能精准地拿到我设限发布的私人照片?
他就在我的朋友圈里?就在那不到五十个我视为“关系密切”的人之中?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让我呼吸困难。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办公室里的同事,他们有的在批改作业,有的在低声交谈,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熟悉。会是他们中的一个吗?或者,是某个看似热情友善的家长?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疯狂汲取恐惧的养分,生根发芽。
“我……我不确定。”我的声音干涩,“叶警官,我该怎么办?”
“首先,立即修改你的微信密码,并检查登录设备,踢掉所有不熟悉的设备。其次,全面检查你的手机,看看有没有安装过来历不明的应用,或者点击过什么可疑链接。最后,”叶尘顿了顿,“关于你朋友圈分组里的人……希望你仔细回想,有没有任何异常。”
挂掉电话,我依言操作。修改了复杂的密码,检查登录设备——果然,除了我现在的手机,列表里还有一个陌生的“iphone 13”设备,登录地点显示在邻省。登录时间,正是昨天夜里!
我手指颤抖着将那台设备踢下线,感觉像是赶走了一个附着在我身上的寄生虫。
然后,我点开了那个“家人与密切好友”的分组名单。一个个名字和头像看过去:爸爸妈妈、几个亲戚、学校的领导、年级组的同事、几个相处多年的好友,还有班里一些经常沟通的家长……
张梓轩妈妈,总是第一个点赞我朋友圈;李思睿爸爸,经常在群里热情响应学校活动;王梦琪奶奶,虽然不太会用微信,但每次见面都拉着我的手说感谢;还有坐在我对桌的数学老师刘老师,我们经常一起吐槽学生,分享零食……
每一个人,看起来都那么真诚,那么无害。到底是谁?是谁在背后,用这样阴毒的方式,窥视着我的生活,模仿着我的身份,然后狠狠地捅了我一刀?
下午放学,我强打着精神,组织孩子们排队放学。家长们在校门口接孩子,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同情的,有关切的,但更多的,是疏离和审视。
“陈老师,钱……真的追不回来了吗?”一个已经转账的家长,趁着接孩子的间隙,压低声音问我,眼神里满是焦虑和不信任。
“警方已经在尽力追查了,我们……我们只能等待消息。”我艰难地解释着,感觉自己像个罪人。
“陈老师,不是我说,这群的管理可得上点心啊……”另一个家长在一旁,语气不算重,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勉强维持着笑容,一遍遍地道着歉,解释着,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示众的小丑。那个由我一手建立起来的,充满信任和沟通的家校桥梁,仿佛在一夕之间,布满了裂痕。
送走了最后一个孩子,喧嚣的校园骤然安静下来。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空荡荡的操场上。
我回到办公室,瘫坐在椅子上,身心俱疲。打开手机,班级群安静得出奇,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只有我下午发布的那条“警惕诈骗,一切收费以官方通知为准”的公告,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骗子的头像存档。那张我的照片,在昏暗的手机屏幕光线下,笑容似乎变得更加诡异。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在像素格里,仿佛藏着无尽的黑暗。
叶尘说,之前的十一个“班主任”都落网了。
那这个呢?这个能盗用我权限、窃取我私人照片、像影子一样贴着我生活的“第十二个”,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诈骗犯吗?
我感觉脚下的冰面,那道上午才刚刚裂开的缝隙,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扩大。冰冷的寒意,从裂缝深处汩汩涌出,浸透了我的四肢百骸。
他不仅仅是在模仿我。
他好像……正在成为我。
而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哪里,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