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之地的尘埃仿佛还沾染在衣袍之上，带着那股万古死寂的寒意。然而，当陈长生三人踏出那处隐蔽的空间裂缝，重返浩瀚星空之下时，扑面而来的，却不是熟悉的天地灵气，而是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与焦糊的污浊煞气。
楚山河猛地咳嗽起来，脸色难看地望向远方。苏瑶则瞬间屏息，纤手掩住口鼻，美眸中满是惊骇。
他们此刻正立于一座孤峰之巅，放眼望去，下方原本应是一处人口稠密、灵脉汇聚的繁华大州。但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目疮痍。
焦黑的大地冒着缕缕黑烟，残破的城池废墟如同巨兽的尸骸， silent地匍匐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甚至能看到远处天空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怨念凝聚成的淡薄血雾。偶尔有零星的、衣着褴褛、神色麻木的凡人或低阶修士，如同孤魂野鬼般在废墟间蹒跚穿梭，挖掘着或许早已不存在的食物或亲族遗骸。
死寂，一种被巨大痛苦碾压过后、连哭泣都显得多余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天地。
“这里…是流云大州…半月前，还有亿万生灵…”苏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难以置信地辨认出此地，“怎么会…变成这样？！”
即便是经历过秘境中残酷厮杀的楚山河，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秘境中的战斗是修士之间的搏杀，而眼前这一幕，是彻彻底底的…灭绝！是针对亿万无辜生灵的屠戮！
“冥殿…”楚山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一定是他们干的！”
陈长生静立峰顶，青衫在带着血腥味的微风中轻轻拂动。他深邃的目光扫过下方无尽的苦难与疮痍，那万古不变的平静眼眸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涟漪荡开，又迅速归于沉寂。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就在这时，下方废墟中，异变陡生！
一队约莫十人的黑袍修士，正驱使着几头狰狞的、浑身布满骨刺的幽冥犬，在一个相对完好的地窖入口处咆哮。地窖内，传来孩童惊恐的哭喊和妇人绝望的哀求。
“哼，冥兽正好饿了，里面的血食，赏给你们了！”为首的黑袍修士发出沙哑的冷笑，挥手示意。
冥殿修士！而且是连凡人都不放过的底层爪牙！
“畜生！”楚山河目眦欲裂，怒吼一声，甚至来不及招呼陈长生，身影已化作一道赤金色流光，如同陨星般轰然砸向那群冥殿修士！
裂天剑意毫无保留地爆发！盛怒之下的楚山河，战力全开，剑罡过处，那些最高不过筑基期的冥殿修士和幽冥犬，如同纸糊般被瞬间撕裂、绞碎！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几声！
战斗在数息之内便结束了。
楚山河站在地窖口，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消耗，而是因为愤怒。他挥手劈开封印，地窖内，几十个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凡人和几个修为低微的散修惊恐地看着他。
得救了。但他们眼中，除了短暂的庆幸，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麻木。
苏瑶也飞身落下，看着那些幸存者眼中失去的光彩，看着他们即便得救也依旧无法驱散的绝望，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痛。
她默默地从储物法宝中取出清水和食物，分发给众人。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接过干粮，却没有立刻吃，而是仰着头，用失去神采的大眼睛看着苏瑶，怯生生地问：“仙子姐姐…我爹娘…还能回来吗？”
苏瑶的手猛地一颤，干粮几乎掉落。她蹲下身，抚摸着女孩枯黄的头发，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女孩没有得到答案，似乎也明白了什么，默默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啃着干粮，眼泪无声地滴落在尘埃里。
那一刻，苏瑶感觉自己的道心，被这滴无声的眼泪，烫出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她站起身，望向这片被死亡和绝望笼罩的大地，望向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幸存者。她想起了秘境中自己的无力，想起了面对冥神虚影时的绝望，想起了…自己身为琉璃净土圣女，却连眼前这一个小小的生命都无法给予希望。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巨大的悲痛和责任，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心神。
楚山河处理完后续，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侧脸，沉声道：“冥殿造下的杀孽，迟早要他们血债血偿！”
苏瑶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旧看着远方，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楚山河感到一丝不安：“血债血偿…需要力量。”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一直静立峰顶、仿佛与这悲惨世界格格不入的陈长生，又看向楚山河，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决绝的光芒。
“山河，陈大哥。”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决定了。”
楚山河一愣：“决定什么？”
“我要冲击化神境。”苏瑶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任何犹豫。
“什么？！”楚山河大惊失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疯了？！化神之境岂是易与？你才元婴中期不久，根基虽稳，但境界未满，强行冲击无异于自寻死路！更何况如今动乱将至，危机四伏，岂是闭关之时？”
他一把抓住苏瑶的手臂，急切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报仇不急在一时！我们可以慢慢修炼，联合各方势力…”
“慢慢修炼？”苏瑶轻轻挣开他的手，指向下方废墟，指向那些麻木的幸存者，指向遥远天际那愈发浓重的污浊煞气，“山河，你看这天地，还能给我们多少时间？冥殿会给我们慢慢成长的机会吗？下一次，当我们再看到这般景象，甚至更糟…我们拿什么去阻止？拿什么去守护？”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我不想再体会这种无力感了！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死去，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楚山河被她眼中那炽热的决绝刺痛，语气软了下来：“可是…太危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苏瑶打断他，目光再次投向峰顶的陈长生，带着一丝恳求，一丝决然，“陈大哥，您说过，道在脚下，路需自行。这是我的选择，我的道。”
陈长生垂眸，目光终于从远方收回，落在了苏瑶脸上。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悲痛、不甘，以及那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他沉默了片刻，周围只有风声呜咽，带着血腥味。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你想清楚了？此路，九死一生。”
苏瑶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坚定如磐石：“万死…不悔。”
陈长生不再多言。他缓步走下峰顶，来到苏瑶面前。
然后，做了一个让楚山河愣住的动作。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苏瑶的肩膀，如同一位长辈，安慰着下定决心的晚辈。
“既然如此…便去吧。”
在他手掌拍落的瞬间，一丝微不可察、蕴含着生生不息道韵的混沌气流，悄无声息地渡入了苏瑶体内，如同一颗种子，护住了她最本源的一点灵光不灭。
苏瑶身体微微一颤，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她只感到一股莫名的暖流划过心田，驱散了些许阴霾，让她的道心更加通透坚定。
她深深地向陈长生行了一礼：“多谢陈大哥。”
然后，她毅然转身，最后看了一眼楚山河，眼中包含了太多情绪，最终化为一句：“保重。”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流光，向着琉璃净土的方向，决绝而去。衣裙飘飘，背影单薄，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很快消失在天际。
楚山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垂下。他望着苏瑶消失的方向，脸上写满了担忧、痛苦与无奈。
峰顶，只剩下陈长生与楚山河。
风声呜咽，卷起地面的黑灰，如同亡魂的低语。
陈长生负手而立，望着苏瑶离去的方向，良久，才轻轻叹息一声，低若未闻。
“痴儿…”
也不知，是在说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