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消散的明悟,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归位,将万载迷雾彻底驱散。陈长生静坐于星碑之下,周身气息并未因真相大白而剧烈波动,反而愈发沉静,那是一种卸下所有枷锁、勘破所有虚妄后的彻底通透与安然。
他内视丹田,那枚星辰阵核静静悬浮,裂纹依旧,却不再给人以脆弱之感,反而像是大道至简的痕迹,与世界本源的连接自然而顺畅。长生仍在,却已换了人间。不再是任务,不再是诅咒,而是…他与这片天地之间,一份沉默的契约。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掠过依旧在身旁紧张护法、眸带关切的小黑,最终落向远方那片灰白色的、正在缓慢自我修复的天穹。
巡礼已毕。
真相已明。
尘缘…已了。
是时候了。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气息平稳而悠长,不再带有之前的虚弱滞涩。他转向小黑,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小黑。”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褪去了所有迷茫与沉重,只剩下沉淀后的清晰。
小黑立刻挺直脊背,熔金的瞳孔专注地望向他:“主人请吩咐!”
陈长生看着他,看着这张写满忠诚与坚韧、却亦带着自身未愈伤痕与责任的脸庞。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温和,但出口的话语,却带着分离的决绝。
“我欲于此地,进行最后一次…长眠。”
话语很轻,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小黑耳边!
“此次沉眠,或许…千年,万年,亦或…不再醒来。”陈长生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自然规律,“只为此身彻底融于此界,再无挂碍。”
“主人!”小黑脸色骤变,猛地跪倒在地,急切道,“不可!您方才苏醒,怎能再入沉眠?而且…而且万一…” 他不敢想那“不再醒来”的可能,那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陈长生微微抬手,止住了他后续的话语。那手势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小黑满腹的焦急与劝阻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我的路,已尽。”陈长生的目光越过小黑,看向更遥远的北方,那里是妖族如今繁衍生息的北境,“你的路…却方才开始。”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小黑脸上,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北境妖域,需一真正的皇。你的族裔,你的子民…他们需要你的引领,而非在此…守一具枯坟。”
“我不需守护。”他缓缓摇头,“你若强留,非是助我,而是…乱我道心,阻你前程。”
字字清晰,句句冷静,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与责任。
小黑如遭雷击,跪在原地,浑身僵硬。熔金的瞳孔中,激烈的挣扎如同风暴般肆虐。
他明白主人的意思。
他感知到北境传来的、那些微弱却真实的血脉呼唤。
他知道妖族历经动乱,百废待兴,急需一位真正的帝者重整山河。
他更知道,主人此言非虚,以主人如今状态,追求的是与天地最终的融合,他的守护,确实可能成为一种打扰。
可是…
万载追随,早已刻入骨髓!
让他就此离去,将主人独自留在这寂寥碑座之下,沉眠于未知的永恒…
这比抽离他的妖骨、碾碎他的妖魂还要痛苦!
“主人…”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前所未有的哀恸与祈求,“让我留下…哪怕…哪怕只是守在碑外…我…”
陈长生沉默地看着他,目光沉静如古井,没有丝毫动摇。那平静之下,是一种更深沉的、了然的慈悲——正因在乎,才必须放手。
良久,小黑眼中激烈的挣扎缓缓平息,化为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哀伤与认命。他了解主人,一旦决定,绝不会更改。
他重重地、以额触地,声音哽咽却清晰:“小黑…遵命。”
陈长生看着他伏下的背影,眸中那丝极淡的温和终于多了一丝真切。他缓缓道:“抬起头来。”
小黑依言抬头,脸上已满是熔金的泪痕,却强行压抑着不再哭泣。
陈长生伸出依旧苍白的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却蕴含着世界本源气息的星辰光芒,轻轻点在小黑的眉心。
那光芒并非疗伤,也非赐予力量,而是一份…印记,一份祝福,更是一份…钥匙。
“此印,予你。”陈长生的声音平和,“助你统御北境,亦算…全你我主仆一场,最后的缘分。”
“若…若真有醒来之日,”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此印自会…引你前来。”
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承诺与慰藉。
小黑感受着眉心那点冰凉却浩瀚的印记融入妖魂,仿佛与这片天地、与座下的星碑、与眼前的主人产生了某种最后的联系。他心中巨恸,却也有了一丝微弱的、渺茫的寄托。
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嘶哑却坚定:“小黑…在北境,等您醒来!无论千年…万年!”
陈长生收回手,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缓缓闭上双眼,周身气息开始变得沉静、悠远,仿佛正在缓缓沉入一片无垠的、温暖的深海,与整个世界的脉搏逐渐同步。
最后一次长眠,开始了。
小黑跪在原地,久久不愿起身。他贪婪地看着主人逐渐归于沉寂的容颜,仿佛要将每一寸轮廓都刻进灵魂最深处。
最终,他猛地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倚碑沉眠的身影,熔金的瞳孔中只剩下绝对的坚毅与等待。
他毅然转身,不再回头,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向着北境的方向,决然而去。
身影很快消失在天际。
星碑之下,唯余一人。
身似枯槁,心融天地。
万古同坟,自此伊始。
鸦归北境,帝启新程。
长眠伊始,静待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