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月那冰冷的指尖,停留在了那份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太医院脉案副本上。
「开元十三年·春·元后·脉案。」
这几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重,压得苏战几乎喘不过气来。烛火跳动,将那陈旧的油纸映照得一片昏黄,散发着一股陈年草药和纸张腐朽混合的“死气”。
“月儿……”苏战的声音干涩,他那高大的身影在苏凌月身后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充满了压抑的焦躁,“你……你是说……”
“开元十二年冬,皇后(淑妃)花了三十万两买了‘香’。”苏凌月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中带着一丝诡异的回音,“开元十三年春,元后‘病逝’了。”
她缓缓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苍白的左手,解开了包裹脉案的油纸绳。
“哥。”她的声音冰冷得没有半分情感,“你不好奇,元后……是怎么‘病’的吗?”
苏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不敢再出声,只是死死地盯着妹妹那只……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
油纸摊开,那股更浓重的、尘封了十几年的药草腐朽气味扑面而来。那是一叠厚厚的、记录着元后最后三个月身体状况的脉案。纸张早已泛黄,边缘脆弱不堪。
苏凌月没有去看那些流水账般的日常记录。她知道,真正的秘密,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她的指尖飞快地在那些泛黄的纸张上划过。纸张的触感干燥而又脆弱,仿佛一用力就会碎裂。
“……元后娘娘体虚宫寒,常伴心悸……圣上忧心,命臣等以‘温补’之法调理……”
“……药方:当归、白芍、川芎、辅以‘高丽参’吊气……”
苏凌月一目十行。
“全是这些?”苏战在一旁看得心焦火燎,“体虚宫寒?这……这不是宫中女眷的通病吗?这能看出什么?!”
苏凌月没有理会他。她的目光一页页扫过,全是这些最寻常不过的温补之药,别说致命,连一丝“虎狼之药”的影子都找不到。
她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难道……猜错了?」
她不信。她将那叠脉案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是元后“病逝”当天的最后记录。
“……元后娘娘于辰时,突感心痛难忍,呼吸不畅……太医院倾力抢救……于巳时……薨逝。”
在这行字的末尾,是一个朱红色的、刺眼的签章。
“院判刘承恩(又是他!)……亲笔朱批:‘心力衰竭,油尽灯枯’。”
「心力衰竭……」
苏凌月死死地盯着这四个字。
这个结果,太“干净”了。一个常年体虚宫寒的女人,最后死于心力衰竭,这在医理上……完美得挑不出半点错处。
“死了?”苏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就这么……病死了?那……那三十万两的香料呢?!”
“不……”苏凌月的指尖都在颤抖。
她不甘心。
如果元后是正常病逝,赵辰为何要蛰伏十几年?为何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复仇?为何要将她引到这里来,看这份“正常”的脉案?
「赵辰……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她将那叠脉案重新抖开,不顾肩胛骨传来的剧痛,一张张地、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寸纸张,甚至连纸张背面的墨迹浸染都不放过。
她像一条疯狗,在时间的垃圾堆里疯狂地刨食着,试图找出那一点点被掩埋的……腐肉。
「不对……不对……刘承恩……香料……川芎……」
她的脑海中疯狂地闪过这几个词。
「安神香……」
「又是安神香!」
她想起了她自己!想起了第四章时,刘婆子和苏轻柔用来毒害她的那张药方!
「将几味相冲的药材,伪装成‘安神香料’……」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的目光,不再是“看”,而是“找”!她开始疯狂地翻找那些被她忽略的、最寻常不过的“日常”药方!
终于!
就在她翻到其中一张、记录着“开元十二年冬月”的药方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那是一张最寻常不过的“安神汤”的方子。
可在那张方子的背面,在那被墨迹浸透的、毫不起眼的角落里。
用一种极其潦草的、仿佛是在极度惊恐中写下的、早已褪色发黑的笔迹,藏着几个字——
「……凤仪宫安神香……其味……似‘乌头’……」
「……与元后娘娘日常所用‘川芎’……相克!」
「……久服……可致心血凝滞……状若……‘牵机’!」
那张脉案的末尾,有一个小小的、几乎被划掉的名字——
太医院末等学徒,吴庸。
苏凌月猛地抓起那叠“内务府杂记”,那动作是如此剧烈,以至她肩胛骨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浸透了黑色的劲装。
但她感觉不到痛。
她疯狂地翻找着“开元十三年”的记录。
“找到了!”
“太医院学徒吴庸,于元后薨逝后三日,醉酒失足,落井而亡。”
“轰——!”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牵机之毒!」
苏凌月浑身冰冷,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她全明白了!
皇后(当时的淑妃)根本没有用什么烈性毒药!
她只是用那“三十万两”的“生意钱”,从“四海通商”那里,买来了三百斤……混杂了“乌头”碱(一种慢性剧毒)的“安神香”!
她将这香料,当成“礼物”,日复一日地送进元后的宫中。
而元后日常服用的、由太医院开出的“温补”药方里,那味最寻常不过的“川芎”,恰恰就是……激发“乌头”之毒的最强药引!
这两种东西单独使用,都是“补药”。
可一旦相遇……
便会化作这世间最阴狠、最无解、连刘承恩都查不出的……“牵机之毒”!
它不会立刻要了元后的命。
它只会日复一日地、一点点地,凝滞她的心血,侵蚀她的五脏六腑……
直到最后……“心力衰竭,油尽灯枯”!
好一个“心力衰竭”!
好一个“病逝”!
“畜生……”苏战也看懂了那行字,他那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这……这个毒妇!!”
苏凌月缓缓地合上了那份脉案。
她终于明白,赵辰为何要“蛰伏”十几年。
她终于明白,赵辰那股深入骨髓的、病态的恨意,从何而来。
「这不是“疑云”。」
「这是……铁证!」
「是皇后……弑杀了元后!」
“哥。”苏凌月缓缓地抬起头,那张平凡的面具下,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近乎“同情”的……怜悯。
“我们……”
“……我们挖到的,不是皇后的‘投名状’。”
“我们挖到的……”
她缓缓地握紧了那份脉案,那张纸,此刻比万斤寒铁还要沉重。
“……是太子赵辰,用来‘复仇’的……”
“……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