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数十双布满血丝、直勾勾的眼睛,以及那完全同步的诡异笑容死死盯着,一股强烈的寒意瞬间窜遍无忧全身。他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身体微微紧绷。
他尝试着向旁边缓慢移动了几步,那些道士僵硬的脖颈竟也随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锁定在他身上,那诡异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无忧的心沉了下去,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背后的流光剑匣上。虽然不清楚这些道士的底细,但先做好“火力不足恐惧症”的弥补准备总没错!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诡异时刻,一个身影倏然上前,无声地挡在了无忧身前。
正是玄虚子老道!不知何时,他已换上了一身庄重的紫色云纹掌教道袍,手持拂尘,面对那数十名诡异微笑的道士,厉声呵斥道:
“肃静!此乃本掌教之贵客,非是外敌入侵者!不在尔等‘自发清剿’之列!还不速速收敛?!”
他的声音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威严,在大殿中回荡。
与此同时,无忧感觉到玄虚子背在身后的手,悄悄递过来几条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透后又干涸的陈旧布条,并用手势示意他快速缠绕在手臂或手腕上。
无忧心中虽疑,但此刻形势诡异,他选择相信这位看似不太靠谱的老道士。
接过布条的瞬间,一股阴冷、粘腻的感觉顺着手掌传来,更有一股令人不适的污染气息从布条上散发出来,让他眉头狂皱。
他忍着恶心,迅速将这几条染血的布缠绕在自己的左臂上。
就在布条缠好的瞬间,身前玄虚子似乎松了口气,侧身让开,并示意无忧跟上他。
两人快速通过这群诡异道士所在的区域,走向大殿侧面的一扇偏门。
无忧迈步紧跟,在与那群道士擦身而过时,他忍不住好奇,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身后。
只见那些道士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将身体转了回去,再次面朝那三尊巨大的三清神像。
他们脸上的诡异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愁苦、仿佛承受着无尽痛苦的表情,布满血丝的眼眶中,两行暗红色的血泪正无声地滑落……
这一幕比之前的诡异笑容更加令人心悸!
无忧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看,加快脚步,跟着玄虚子迅速拐进了偏门后的甬道。
直到深入甬道,远离了那座宏伟却邪门的大殿,走在前面的玄虚子才仿佛卸下重担般,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很自然地向无忧摊开了一只手掌。
无忧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随即,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头顶仿佛亮起一个小灯泡,一脸了然之色,从归巢之戒里摸索了一下,然后——
“给你,不用找了。”
一颗劣质灵石,“啪”地一声,落在了玄虚子摊开的掌心里。
玄虚子:……
老道士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额角仿佛有青筋在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了很大力气才压下暴揍少年的欲望,咬着牙道:
“……贫道的意思是,让你把刚才给你的裹尸布还回来!那是本教重要之物!”
说话间,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自己掌心那块被吸收一半的极品灵石。
玄虚子的目光瞬间被这块极品灵石牢牢吸住!
原本满是怨念和无语的眼神,突然就变得清澈起来。
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灵石,凑到眼前,如同鉴赏绝世珍宝般仔细端详,鼻子还忍不住凑近深深一吸!
“嘶——啊——!”玄虚子发出一种近乎陶醉般的叹息声,
“这灵气的芬芳……这纯粹的光华……多少年没见过了!”
“九成九的稀罕物啊~!”
无忧看着他这副模样,猛地打了个冷颤,双手使劲搓了搓手臂,瞪着眼睛疯狂吐槽:
“尼玛!一块用剩的灵石而已,至于吗?!老道士你现在这副样子,特别像个猥琐的小老头你知道么!”
“诶!你小子懂什么!”玄虚子似乎看出了无忧的鄙夷,小心翼翼地捧着灵石,激动地反驳,
“今昔不同往日!若是往前推个五百年,仙境那些未受污染的矿脉深处,或许还能偶尔挖出这等纯净的灵石!但放到如今这世道,这简直就是……就是不可思议啊!”
无忧闻言,心中猛地一动。
哦?如此说来,他带来的这些灵石和丹药,在这个时代岂不是价值连城?购买力惊人?
这对于目前无法有效补充灵力资源的他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咳嗯!”无忧干咳一声,打断了老道士对灵石的陶醉,
“道长,不如我们用这块灵石,交换刚才那条……呃,裹尸布,如何?”
虽然那布条让人很不舒服,但通过刚才的经历,无忧确定它拥有某种奇特的“护身”效用。
玄虚子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挣扎,眼神在那块极品灵石和无忧手臂上的裹尸布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将灵石递了回去,语气变得异常严肃:
“不行……祖师的裹尸布乃教中圣物,意义非凡,绝不能拿来交易。而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那东西也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用,代价之大,非同小可。”
见老道士态度坚决,不似作伪,无忧便也不再坚持,将手臂上的布条解下,递还回去。
但他却没有接回那块极品灵石。
“既然如此,这块灵石便赠予道长吧,算是感谢方才的解围之恩和接下来的解惑之情。”
玄虚子深深地看了无忧一眼,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最终,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郑重地将那块灵石收起,沉声道:“多谢道友。这份人情,贫道记下了。”
收起灵石后,玄虚子的神色更加凝重了几分。他示意无忧继续跟着他往前走。
无忧注意到,他们所走的甬道开始呈现出明显的向下倾斜的趋势,周围的石壁也变得越发潮湿、阴冷。
他们显然正在通往地底深处。
一路上,玄虚子开始向无忧述说缝尸教内部的真实情况,与无忧之前的猜测大同小异。
老道士虽然贵为掌教,但教内实则由三位长老共同把持权柄,相互制衡。
其中二长老与他理念相近,算是盟友。
而势力最庞大、也最让他头疼的,则是以大长老为首的派系。
“之前跑到菜头村,最后被道友你解决的那个堕落怪物……”玄虚子语气沉重,“便是大长老一脉的人。”
“而且……”他补充了一句,让无忧瞳孔一缩,“那人,入门修炼至今,尚不足一年。”
“一年?!”无忧哑然。
那个诡异道士虽然实力在金丹期中算偏弱,但那顽强的生命力和诡异手段足以弥补,总体战力绝对达到了金丹层次。
一年时间,从一个凡人到金丹?这速度简直匪夷所思,比他皇极无忧至今为止的升级速度还快!
“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
玄虚子喟叹一声,语气复杂,“这句话,在我们这一道的修士看来,另有一番含义。只有迈入金丹期,身体被彻底改造后,才会真正展现出……诸多‘不凡’之处。”
他见无忧面露疑惑,索性直接挑明,声音压得更低:
“他的金丹并非苦修而成。他是……直接吃下了‘金丹’。”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甬道的尽头。
前方是一扇巨大的、布满玄奥符文的石门。
玄虚子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石门缓缓无声滑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血腥、药液和某种活物蠕动特有的腥臊粘腻之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
门后,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洞窟。
而洞窟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血池!
但池中翻涌的并非鲜血,而是密密麻麻、无数纠缠蠕动、表面布满细小绒毛状触手的暗红色血肉组织!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不断起伏、聚合、分离,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眼前的景象,瞬间让无忧联想起了fate间桐家那个虫池的画面,在恶心程度上两者简直如出一辙!
就在无忧被这地狱般的景象震撼得微微失神,下意识地因恶心而后退一步时——
跟在他身后的玄虚子,眼中突然浮现一抹恍惚之色。
一只枯瘦的手掌悄无声息地抬起,竟然朝着无忧的后背,作势欲推!
恰在此时,无忧因受不了眼前的恶心景象,恰好向后退了这一步,刚好避开了玄虚子那莫名的一推!
玄虚子的手掌僵在半空,眼中那丝诡异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困惑和清明,他晃了晃脑袋,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想做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转而拍了拍无忧的肩膀,语气带着后怕:
“小心些!千万别靠得太近!要是不慎掉进这‘化孽池’里,莫说是你,就算是化神期修士,恐怕也难逃被侵蚀同化的命运!即便不掉进去,仅仅是靠近,这些‘孽胎’无时无刻散发的污染气息,也极易侵蚀心智!”
他将无忧拉到离池边稍远的安全距离,然后走到一旁石壁,在一块不起眼的凸起上按照特定顺序按压了几下。
石壁悄然滑开一个小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古朴的玉葫芦。
玄虚子拔出塞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倒出一颗龙眼大小、金光灿灿、丹气氤氲的丹药!
那丹药一出世,顿时散发出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奇异丹香,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生命精华和道韵,诱惑着人立刻将其吞服下去!
无忧也瞬间感到一股强烈的渴望从心底升起,但他立刻警觉!
“不对!”
他眼睛在一睁一闭间,「洞虚真瞳」瞬间开启!眸中幽蓝色的火焰蝴蝶翩然舞动。
在真瞳的视野下,那枚仙气盎然的“金丹”表象迅速褪去!
一抹刺眼的血红从丹药核心弥漫开来,迅速侵蚀了金色,最终,呈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颗通体血红、表面甚至有细微肉芽触须在缓缓蠕动的诡异“血丹”!
玄虚子见无忧只是瞬间迷惘便恢复清明,眼中不由露出赞赏之色。
他托着那枚在真瞳下原形毕露的血丹,语气沉重地说道:
“这便是大长老对外宣称的……能让人一步登天、立地金丹的‘升仙金丹’。”
他的目光转向那满池疯狂蠕动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触手,声音冰冷:
“而炼制这东西的主要原材料……便是池中这些汲取了无数污秽与绝望而生的——‘孽胎’!”
……
当无忧终于从那处充满诡异与污秽的秘地离开,重新回到地面,站在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时,他忍不住回头望去。
透过大殿侧门的缝隙,他看到玄虚子不知何时已回到了那三尊巨大的三清神像前。
老道孤身一人,紫色的掌教道袍在昏暗的殿内显得格外寂寥。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面对着那数十个依旧盘坐着、无声流淌着血泪的道士背影,久久无言。
无忧心情复杂。
了解了“升仙金丹”的真相后,他明白,这些被贪婪和捷径所诱惑、身心皆不足以承受诡异力量反噬的道士,其肉体与灵魂正在被不可逆转地污染、侵蚀,最终彻底堕落为怪物,几乎已是定局。
他相信,玄虚子自己内心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这些,或许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子啊……
似乎感应到了无忧的目光,殿内的玄虚子缓缓抬起头,隔着一道门扉的阴影,与无忧对视。
老道士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疲惫的笑容,随后,对着无忧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在那令人不适的血池边,玄虚子与他推心置腹地谈了许多。
知晓无忧目前的部分处境后,老道士曾郑重提议,让他暂且留在缝尸教。
“并非要你真正修习我教功法,堕入此道。”玄虚子当时语气沉重,
“但你若想在这世道活下去,甚至找到对抗污染的方法,就必须亲自去了解、去触碰这股力量。”
“唯有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方能寻得均衡之道。”
然而,无忧对于留在这个诡异且危机暗藏的缝尸教,内心充满了抗拒。
见无忧拒绝,玄虚子倒也没有过多劝说,只是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去留随你,贫道不强求。只是需知,这道观之内,目前终究还算有一层秩序维系,即便隐患深种,若要彻底爆发,依贫道看,至少还需两三年的光阴。相比之下,此处或许比如今荒古绝大多数地方,还是要……安全些许。”
无忧当时未置可否,只道:“我会考虑。”
此刻,他七拐八绕,顺着记忆中的路径,终于重新回到了缝尸教正门附近那鼎沸喧嚣之处。
耳边重新充斥着小贩的叫卖、香客的祈祷、孩童的嬉闹,感受着阳光的温度,他恍然有种从阴间重返人间的错觉。
他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条他刚刚走出来的、通往道观深处的幽静小巷。
巷口仿佛一道界限,外面是鲜活却蒙昧的人间,里面是寂静却疯狂的诡道。
少年的眉头微微蹙起,低声自语,仿佛在问自己,也仿佛在问这片陌生的天地:
“我该是去……还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