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之前留下的神念印记,无忧来到城西一处破败的院落外。
尚未靠近,便听到院内传来激烈的打砸声、男人的怒吼和一个女人微弱的哭泣与哀求。
“赔钱货!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还敢拦着老子?!把丫头片子交出来!仙长说了,还能换几粒仙丹!”
透过门缝,无忧看到一个身材壮硕、面目却因某种渴望而扭曲的汉子,正对着一个瘦弱女子拳打脚踢。
那女子衣衫褴褛,鼻青脸肿,眼神已经有些呆滞和麻木,却依旧死死抱着怀里襁褓中的婴儿,用自己单薄的后背承受着男人的暴力。
墙角,一个年事已高、眼神浑浊的老太太瘫坐在矮凳上,对屋内的暴行视若无睹,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灵魂早已抽离。
“砰!”无忧直接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屋内的暴行戛然而止。
那汉子猛地回头,看到门口站着的、衣着明显非富即贵的无忧,先是一愣,随即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谁啊?!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人也抬起头,呆滞死寂的眼中,在看到无忧的瞬间,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希冀。
而那老太太,依旧维持着望天的姿势,毫无反应。
无忧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那汉子。
汉子被无忧那平静却压力十足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尤其是对方那身与洛川城格格不入的华贵服饰,让他本能地不敢造次。
但他欺软怕硬的性子立刻占了上风,不敢对外人发作,便将怒火再次转向屋内的女人,骂骂咧咧地似乎还想动手。
然而,当他再次回头时,却发现门口空空如也。
那个神秘的华服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汉子愣了一下,随即啐了一口:“妈的,装神弄鬼!”
接着,一种成瘾般的渴望再次占据了他的大脑。
冰!不对!是丹药!给我丹药!
他打也打累了,急切地扑到墙角一个破木箱旁,从最底层翻出一个小心藏匿的药瓶,哆嗦着倒出一颗散发着微弱腥甜气息的“仙丹”,迫不及待地一口吞下!
丹药入腹,汉子脸上立刻涌起一种病态的潮红,露出极度满足、飘飘欲仙的笑容,仿佛所有烦恼和痛苦都瞬间远离。
他长长舒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沉浸在丹药带来的虚幻快感中。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那丹药化开的瞬间,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如同铁线虫般的暗红色触手,
正在他肠胃中疯狂滋生、纠缠,逐渐凝聚成一枚不断搏动着的……血色金丹雏形!
也就在这一刻——
嗤!嗤!
两道剑光如同死神的低语,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
一道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他的眉心!
另一道则瞬间刺入他的腹部,精准地绞碎了那刚刚成型的血丹雏形!
汉子脸上的陶醉笑容瞬间凝固,眼神涣散,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地上,再无生机。
屋内的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愣愣地看着男人的尸体,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而那个一直呆呆望天的老太太,此刻却突然有了动作!
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摸索着抓起墙边一根晾衣用的竹棍,踉跄着走到汉子的尸体旁,举起竹棍,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打在尸体上!
一边打,一边发出压抑已久的、含混不清的呜咽声。
女人怔怔地看着老太太的举动,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啪嗒”一声轻响。
她回过头,只见一个粗布包裹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包裹口散开,露出了里面几块雪白的碎银和黄澄澄的金锭!
女人瞬间明白了什么。她猛地跪倒在地,朝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方向,不住地磕头,
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血和泪水,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哽咽的、断续的感谢声。
……
而此时的无忧,早已走在另一条街道上。
他面色沉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一路的见闻,从求药的书生到卖儿换丹的愚夫,再到教内那诡异的血池和年轻道士的无奈,基本已经印证了玄虚子的说法。
以大长老玄空子为首的那一脉,确实在利用某种邪恶的“血丹”蛊惑人心,制造混乱与痛苦。
但他检查过缴获的血丹。
这些丹药中的污染物含量被刻意控制得很低,需要多次服用才会显着生效。
对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大规模“试药”,筛选适配者?还是为了在这些服用者体内埋下定时炸弹,以待将来某个时刻统一引爆?
正当他思索着,准备返回缝尸教再找玄虚子深谈时,在一个僻静的街角,他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个曾在三清殿外,用阴冷目光窥视他和玄虚子的……中年道士。
他依旧站在那里,脸上挂着那种一成不变的诡异微笑,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无忧脚步不停,打算直接绕开这个明显不怀好意的家伙。
然而,就在他即将绕道而行时,那中年道士却突然开口了。
那苍老的声音沙哑至极,与他那看似中年的面容形成了极其违和的反差。
“道友……是你,杀了道坤,对么?”
无忧脚步一顿,终于停了下来,有些讶异地回头,看向那道士手中破碎的执事道袍。
原来你们会说话啊!
他还以为这些“微笑道士”都跟哑巴或者傀儡一样不会说话呢。
还有那个道坤…应该就是那个拐卖孩童的缝尸教执事了。
“是我。如何?”
无忧坦然承认,目光锐利地看向对方,
“你就是缝尸教的大长老,玄空子?”
“正是贫道。”中年道士脸上的笑容不变,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道友可知,你坏了贫道多年的布置,也绝了道坤那孩子的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无忧冷笑,“把他变成那种不人不鬼的吃人怪物,就是你所谓的生机?”
玄空子缓缓摇头,声音古井无波,却带着一种偏执的狂热:
“这个世界……早已病入膏肓。污染侵入地脉,腐蚀众生,此为天道倾颓之兆,非人力可逆。
贫道的丹药,虽蕴含‘他力’,却能让他们在体内逐渐适应、共生……
唯有如此,方能在未来真正的大劫降临时,避免沦为完全失去理智、只知杀戮的怪物!”
他看向无忧,那苍老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
“贫道控制了药量,循序渐进,潜移默化。适应,才是未来的生存之道。
贫道……只是想用此法,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无忧理解了对方的逻辑,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种打着“为你好”旗号,强行将人改造成怪物的行径,他无法认同。
“活下去?以失去自我、变成怪物的代价活下去?这就是你所谓的道?”
无忧皱眉质问,“你所给予的‘生机’,好像比死亡还要更加残忍!”
“残忍?”玄空子似乎觉得这个词很可笑,
“若无贫道的丹药,他们在未来的污染狂潮中,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掌教他不懂!
他以为坚守那套过时、又脆弱的正统就能护住所有人?妄想以一人之力抗下一切者,终究会被时代的洪流压垮、吞噬!”
“那老头至少还在尝试对抗!而不是像你一样同流合污,甚至推波助澜!”无忧寸步不让。
玄空子再次摇头,似乎不愿再与无忧争辩这理念之争:“夏虫不可语冰。道友,你未曾亲眼见过那真正的绝望,自然不会明白贫道的选择。罢了……”
他转身,似乎准备离开,却又留下一句话:“唯有亲身接触、理解‘污染’的真正含义,你或许才会明白。
在这一点上,贫道倒与掌教师弟看法一致……希望你在看过那张图之后,还能保持如今这般……乐观的心态。”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渐渐变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