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绝的教学方式,与他的人一样,冷硬、直接,没有丝毫花哨。
他没有传授任何高深玄妙的剑法剑诀,而是从最基础、最枯燥的东西开始。
“忘掉你之前学过的所有零碎招式。”这是凌绝教的第一课。
然后,便是日复一日的重复。
“扫!” 凌绝示范,宝剑横出,快如闪电,手腕柔和却精准地控制剑身左右挥摆。
他的步伐与手臂协调一致,整个小臂仿佛都成了剑身的延伸,动作浑然一体。
无忧跟着练习,一遍,十遍,百遍,千遍……直到手臂酸麻,几乎抬不起来。
“压!” 竖剑而下,剑刃向下,手腕、腰脊协同发力,以身带剑,形成一股沉重的下压之势。
无忧咬牙坚持,感受着力量从脚底升起,通过腰胯,传递至手臂,最终凝聚于剑刃。
“洗!” 剑身轻飘似流水,平贴着假想敌的轮廓忽左忽右滑动,剑随身走,如影随形。
无忧全神贯注,试图捕捉那种粘稠连绵、缠绕不休的剑势。
“撩!” 竖剑向前上方迅疾闪击,如同灵蛇出洞,手腕旋转轻巧,剑走立圆,带着一股挑破一切的锐气。
无忧一次次尝试,寻找着手腕发力的最佳角度与时机。
“劈!” 立剑如狂暴烈风,剑与手臂成一条直线,顺肩而上,借腰骨发力,目光死死锁定假想的目标,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猛然下劈!
汗水顺着无忧的脸颊滑落,砸在脚下的岩石上,瞬间蒸发。
“刺!” 剑尖如蛟龙出渊,手臂由屈到伸,剑与臂完美一线,肘部微屈以控制劲力,将所有力量集中于一点,骤然爆发!
从清晨到日暮,无忧的身影就在这片石坪上,反复演练着这最基础的六式。
凌绝的话很少,往往只是在无忧动作严重变形时,才会出言纠正,或者亲自示范一次。
大部分时间,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块巨剑石上,如同亘古存在的雕塑,默默注视着。
远处树丛后,万道仙尊和琴仙子偶尔会现身窥探。
“怪哉,这倔石头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
万道仙尊捋着胡须,一脸不可思议,
“教了半个月,就教这六下?还天天看着?莫非真是因为帝君转世这层关系?”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琴仙子,更是纳闷:“还有你,琴师妹,你居然也能耐着性子,看这小子挥剑上万次?不觉得枯燥吗?”
琴仙子目光柔和地落在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上,轻声道:
“大道至简。看他从生涩到流畅,从刻意到自然,仿佛能看到一颗剑心正在被慢慢打磨,逐渐焕发出属于他自己的光芒。”
“这,何尝不是一种韵律?何尝不是一曲成长的乐章?”
她的指尖在虚空轻轻拨动,仿佛在应和着无忧挥剑的节奏。
万道仙尊眨了眨眼,决定不跟这些“痴人”争论艺术问题。
半个月后,无忧对这基础六式的运用已然纯熟于心。
虽然距离“意到剑到”的境界还差得远,但至少招式标准,发力顺畅,有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这一日,凌绝将无忧带到剑冢深处,一座形如巨剑插入大地的山峰前。
山峰脚下,有一个幽深的山洞入口,里面隐隐传出金铁交鸣与凌厉的剑意波动。
“此地乃剑冢试炼洞窟。”凌绝的声音依旧冰冷,
“检验你半月所学。入内,只使用我教你的基础六式,在其中坚持到进入第六间石室,便算小成。”
无忧深吸一口气,感受到洞内传来的森然剑意,心中既有些紧张,也有些跃跃欲试。
他紧了紧手中凌绝暂时借给他的一柄普通铁剑,向凌绝郑重点头,随后迈步,踏入了那幽暗未知的山洞之中。
……
就在无忧于无妄仙剑冢进行试炼之际。
同一时间,远在蓬莱仙境之外。
重建进程接近尾声的缝尸教,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夜色如墨,残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新建的道观在朦胧月色下显出一种脆弱的宁静。
一位身着道袍,面容普通的中年道士,正缓步走在观内的青石小径上。
他步履从容,目光平淡地扫过两旁新砌的墙壁和刚刚移植的花草,似在随意打量,又似在耐心地寻找着什么。
他所过之处,两侧廊下、院中,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名值守的小道士。
他们呼吸平稳,面色如常,仿佛只是陷入沉睡,唯有跌落在地的灯笼与拂尘暗示着异常。
没有打斗痕迹,没有预警,他们甚至未能看清来者,便在悄然弥漫的灰色雾气拂过身体时,意识沉入了黑暗。
中年道士的步伐未曾停顿。
他身前仿佛有无形领域,灰雾随之蔓延,如潮汐般无声吞噬着沿途生灵的意识。
直到他行至主殿前的广场。
“嗤嗤嗤——!”
一连串密集的破土声骤然响起!
数十根闪烁着惨白光泽的尖锐骨刺,如破土的竹子般从青石板缝隙中刺出,瞬间封死了他前方所有的去路!
骨刺阵后方,一名年轻道士单膝跪地,剧烈喘息。
他脸色苍白,一条手臂竟完全由森森白骨构成,此刻正死死按在地面上。
手臂与地面接触处,灵光与死气交织,显然操控这些骨刺对他负担极大。
他便是先前被无忧救下的张松,也是道观内目前年轻的掌教代理。
缝尸教灾变后,少数几位在诡道上展现出特殊天赋的道士。
中年道士终于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张松那条异化手臂上,平淡的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
“没想到,贫道离去之后,教中竟出了这等好苗子。骨脉天成,倒是修习‘尸骸道’的好料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不过,可惜了……”
他轻轻摇头,语气惋惜却冰冷:“还差得远。”
话音未落,中年道士的身影如鬼魅般轻轻一晃。
张松只觉眼前一花,那密集骨刺阵竟形同虚设,对方已如瞬移般出现在他身后!
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后颈便传来一记精准而轻柔的敲击。
力量不大,却带着奇异震荡,瞬间穿透护体灵光,直抵神魂。
张松瞳孔骤缩,随即失去焦距,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中年道士未看倒下的张松,继续迈步向前,朝主殿后方那片尚未清理的废墟走去,只留下一句淡漠低语:
“熬夜伤身,年轻人该好好睡觉。贫道办完事便走,还不屑对你们这些小猫小狗动手。”
他行至废墟深处,循着一丝微弱而熟悉的污染气息,停在一堆乱石前。
袍袖轻挥,柔和力量扫开表面碎石,露出了埋在底下的半截断剑。
恰在此时,遮蔽明月的厚重乌云悄然散开。
清冷月辉如水银泻地,照亮废墟,也照亮了中年道士平凡无奇的面容——
正是从蓬莱遁走的前缝尸教大长老,玄空子!
他借着月光,仔细端详那半截断剑。
剑身黯淡,断裂处参差不齐,正是当日无忧用以硬接诡神“生死”一击,最终崩断的佩剑。
玄空子眼中泛起一丝探究。
他一直好奇,是何等神兵,竟能让一个金丹小辈在直面诡神之力时不仅未死,还险些真正挡下那毁天灭地的一击?
他在蓬莱见识过诸多仙家法宝,自诩眼力不凡,定能判明此剑根底。
他伸出二指,小心摩挲冰冷的剑刃断面。
触感传来,动作微顿。
“嗯?这是……寒铜金精?”他低声自语,带着不确定。
但很快,他察觉异常——这寒铜金精仅覆盖剑刃表面极薄一层!
指尖顺断口向下探去,感受内里材质的细微差别。
片刻后,玄空子眉头紧锁,陷入沉默。
月光下,他的脸色变得精彩。
那断口之下的材质,分明是……炼气期修士最常用、最低阶的配剑材料!
说得不客气些,这与凡间铁匠铺里几两银子买来的寻常铁剑,本质上并无太大区别。
所以……那个皇极无忧,竟是用这么一柄堪称“破烂”的新手长剑,差点挡住了诡神一击?
这结论让玄空子感到荒谬,随之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忍不住想,若当时无忧手中所持是一柄真正的神兵,哪怕只是蓬莱弟子的制式青钢剑,结果是否会截然不同?
他是否……真能完全挡下那恐怖一击?
夜风掠过废墟,卷起几片枯叶。
玄空子静立原地,只觉今夜的风,格外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