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七月十五。南中国海,万里波涛。
“轰隆——!” 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狂暴的飓风卷起千堆雪,像巨人的手掌一样狠狠拍打着“定海号”的船舷。这支满载而归的舰队,在返航途中遭遇了南洋最可怕的“台风”。
船身剧烈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甲板上,暴雨如注。水手们嘶吼着,用麻绳将自己绑在缆桩上,拼命收拢着那些狂乱舞动的软帆。
“主帆收起来!快!不然桅杆要断了!” 郑芝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像只猴子一样灵活地在摇晃的甲板上穿梭,大声指挥着那些被吓傻了的新手水兵。 作为老海狗,他知道这时候只有这种不要命的劲头才能活下来。
艉楼指挥室。
李苏死死抓着扶手,身体随着船身的起伏而剧烈摆动。 虽然飞剪船设计先进,但在大自然的狂怒面前,依然显得如同一片树叶般渺小。
“大人!侧舷进水了!底舱的排水泵(手动)来不及抽!”孙元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苍白,“要不要……把货扔了?减轻重量?”
船舱里装的是价值连城的香料、红木,还有几百万两白银。
李苏眼神一凛,斩钉截铁地吼道: “银子可以扔!香料可以扔!” “但宋应星那几个箱子,谁敢动,我杀了他!”
那几个箱子里,装着的是几百株在此刻的大明人眼中一文不值的“野草”——玉米苗、红薯藤,还有几瓶苦涩的金鸡纳霜粉末。 在李苏眼里,那才是这趟出海真正的无价之宝。
……
次日清晨。风暴停歇。
海面上风平浪静,仿佛昨夜的狰狞只是一场噩梦。 舰队奇迹般地没有减员,只是有两艘补给船断了桅杆,正在被拖带航行。
甲板上,一片狼藉。 郑芝龙手里拿着一只烤鸡,一屁股坐在缆绳堆上,看着那些正在晾晒丝绸和香料的水手,脸上笑开了花。 “李大人,这一趟虽然险,但真值啊!” 郑芝龙对着走过来的李苏竖起大拇指: “咱们抢了红毛番的库房,这一船货运回京城,少说也能卖个三百万两!再加上朝廷给的赏赐……啧啧,老子干了半辈子海盗,都没这一趟赚得多!”
在他眼里,这就是一次完美的“打劫”。 有官身护体,有大炮开路,抢完了还能算功劳,这简直是神仙日子。
李苏看着满脸喜色的郑芝龙,又看了看周围欢呼雀跃的士兵,心中却涌起一股深深的孤独感。
他走到船舷边,手里握着那块黑乎乎的古塔胶。 那是他们在爪哇岛的雨林里,死了三个兄弟,才换回来的东西。
“一官,你觉得我们赢了吗?”李苏轻声问。
“当然赢了!”郑芝龙瞪大眼睛,“红毛番跪在地上签了字,银子装满了船舱,这还不叫赢?”
“不。” 李苏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黑胶: “对于大明来说,哪怕拉回一座金山,如果没有找到这个东西,那也是输。”
“这玩意儿?”郑芝龙嫌弃地看了一眼,“不就是土人粘鸟的胶吗?又硬又脆,有啥用?”
“它能让蒸汽机不再漏气,能让车轮跑得飞快,能让大明的战舰不需要风帆也能日行千里。” 李苏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郑芝龙听不懂的悲凉: “可惜,它是废的。真正的神胶,不在这里。”
“啪!” 李苏手腕一抖,将那块古塔胶狠狠扔进了大海。 黑色的胶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碧蓝的波涛中,瞬间消失不见。
郑芝龙愣住了。他看着李苏萧索的背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这位年轻尚书身上那种沉重的压迫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能看见未来的人,正在为眼下的盲目而叹息。
……
后甲板,温室舱。
这里是船上唯一没有进水的地方。 宋应星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正像伺候亲爹一样,用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株植物的叶片。 那是一株玉米。
“长庚。”李苏走了进来。
“大人!”宋应星激动地指着那些秧苗,“活了!都活了!昨晚那么大的浪,我一直抱着箱子,没让海水泡着它们!” “您说的这个‘玉米’,根系真发达。还有这个‘红薯’,切一块就能活。这要是种到陕西那种旱地里,活人无数啊!”
李苏看着那些嫩绿的叶子,心中那块坚冰终于融化了一角。 橡胶没找到,工业化的上限被锁死了。 但这玉米和红薯,却是解开**“明末大饥荒”**死局的钥匙。
“护好它们。” 李苏伸手摸了摸那片叶子,眼神变得柔和: “长庚,咱们这次没找到橡胶,蒸汽机还得像个瘸子一样走路。” “但这几棵苗,能让大明的百姓吃饱饭。吃饱了饭,咱们才有力气去更远的地方找。”
“大人……”宋应星看着李苏,“那咱们还去吗?去那个……东海之东?”
李苏走到舷窗前,目光越过浩瀚的海洋,投向了遥远的东方。 那里是太平洋,是未知的深渊,也是希望的彼岸。
“去。一定要去。” 李苏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那是从绝望中生出的狠劲: “四万里路,九死一生。” “现在的船还不够大,人还不够多,大明还不够稳。”
他猛地转过身,整理了一下被海风吹乱的衣领,恢复了那种统帅的威严: “传令!全速回航!”
“皇太极应该已经休养生息得差不多了。朝廷里的那帮文官估计也该好了伤疤忘了疼。” “咱们回去。” “把辽东彻底打扫干净,把国内的脓包彻底挤掉。” “我要用整个大明的国力,来造一艘能跨越这片大洋的巨舰!”
“呜——!!!” 汽笛声(其实是李苏心中的号角,也是船上的集结号)响起。 大明舰队劈波斩浪,向着祖国的方向驶去。
夕阳将海面染成血色。 李苏站在船头,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一座连接旧大陆与新世界的桥梁。 这一次回归,将是更大风暴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