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四月初八。日本,石见国,大森银山。
春雨如酥,却洗不净这片山区弥漫的煤烟与血腥气。
这里是日本列岛的财富心脏,也是大明“东瀛总督府”目前控制的最核心资产。崇山峻岭之间,原本只有一条崎岖蜿蜒的“银山街道”,那是几个世纪以来,无数背夫和牛马用脚板踩出来的运银古道。但现在,这条古道的宁静被彻底打破了。
李苏身穿一件厚实的油布雨披,脚踩高筒皮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坡上。在他身后,宋应星带着几个手里拿着水平仪和标尺的年轻技术员,正对着面前这座名为“仙诺山”的险峰指指点点。
“大人,这路……难修啊。”
宋应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着前方陡峭的山壁,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
“从矿区到温泉津港,虽然直线距离只有三十里,但全是这种还要拐十八道弯的盘山路。如果要修铁路,光是这‘仙诺山’一段,就得打三个隧道,架两座旱桥。”
“咱们带来的炸药虽然够,但是……人不够。”
宋应星摊开一张被雨水打湿的图纸,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施工难点:
“现在的矿工大多是上次战争抓来的俘虏,他们在井下没日没夜地干,身子骨早就熬干了。这修路是重体力活,既要开山又要碎石,若是再从井下抽人,银子的产量立马就会跌一半。”
李苏停下脚步,摘下满是雾气的护目镜,目光越过宋应星的肩膀,投向山脚下那座日夜轰鸣的炼银厂。
黑色的烟柱在雨雾中显得格外狰狞,那里正在吞噬着矿石,吐出雪白的银砖。这些银砖,一半要运回京城去喂那个名为“大明朝廷”的吞金兽,堵住文官的嘴,吊着崇祯的命;另一半,则要变成他经略海外、打造远洋舰队的资本。
这是他的输血管。血管绝不能堵,血流也绝不能慢。
“产量不能降。”
李苏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仿佛比这山里的岩石还要坚硬:
“京城的皇上刚尝到甜头,胃口会越来越大。如果我们下个月运回去的银子少了,那些刚闭上嘴的御史,马上就会跳出来咬人。”
“路,必须修。而且要快。”
李苏转过身,看着那些在雨中瑟瑟发抖、背着沉重矿石篓子艰难蠕动的日本劳工。他们瘦骨嶙峋,眼神麻木,像是一群行尸走肉。
“机器不够,就用人填。人不够……”
李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投向了西方的长州藩方向:
“那就去‘借’。”
……
半个时辰后。银山奉行所(临时行辕)。
这里原本是幕府派驻官员的豪宅,如今成了李苏的临时指挥部。大堂内炭火通红,却驱不散那股肃杀之气。
长州藩主毛利秀元跪坐在下首,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却一口也喝不下去。他身穿一身庄重的礼服,但在李苏面前,却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大气都不敢出。
自从倒幕战争陷入僵局,尤其是大明控制了石见银山和海上贸易后,毛利家这些“西国大名”的日子既好过,又难过。好过的是,有了大明的军火支持,他们不用再怕幕府的讨伐;难过的是,他们发现自己脖子上的绞索,被李苏勒得越来越紧了。
“毛利大人。”
李苏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折扇,那是毛利秀元刚送来的礼物——一把据说曾属于战国名将毛利元就的遗物。
“这把扇子不错,骨架硬朗,扇面却柔韧。”
李苏刷地一声打开折扇,扇面上画着一副“猛虎下山图”。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毛利秀元:
“就像你们长州藩的武士,骨头硬,又能屈能伸。”
“王爷谬赞了。”毛利秀元额头渗出冷汗,连忙俯身,“长州一门,愿为王爷前驱,万死不辞。”
“万死倒不必。”
李苏合上折扇,随手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这次叫你来,是有笔买卖要谈。”
“买卖?”毛利秀元心中一紧。
“我要修一条路。从这里,直通港口。需要铺铁轨,跑火车。”李苏淡淡说道,“这你是知道的。”
“是,是,这是利国利民的神迹……”
“神迹需要人去创造。”李苏身体前倾,目光如刀般刺向毛利秀元:
“我的工地上,缺两万个壮丁。”
“两万?!”
毛利秀元惊得差点跳起来。长州藩虽然是大藩,但连年征战,领内的青壮年早就被征发得七七八八了。再抽两万人,那地里的庄稼谁种?明年的赋税怎么办?
“王爷,这……这也太多了。长州实在拿不出这么多人啊……”毛利秀元苦着脸哀求道。
“拿不出?”
李苏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片,轻轻推到毛利秀元面前。
那是一张大明皇家银行的汇票。面额:十万两白银。
“这是定金。”
李苏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又带着致命的威胁:
“一个人头,五两银子。这可是现在的市价。”
“而且,我不要你们长州的武士。我要的是……”李苏指了指地图上那些依然在幕府控制下的领地,或者是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大名的地盘:
“那些‘敌占区’的乱民、流寇,还有那些不听话的‘一揆’(起义农民)。”
“毛利大人,你们长州军最近不是在备战吗?正好,去那些地方‘练练兵’。”
“抓回来一个,我就给你五两银子。抓回来一万个,我就给你五万两,外加一千支新式步枪。”
“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毛利秀元盯着那张汇票,喉结剧烈滚动。
这是赤裸裸的**“掠奴”**。
李苏这是要让他毛利家去当捕奴队,去祸害别的领地,把战火和仇恨引向四方,而大明则坐收渔利,用廉价的银子(对他来说是废纸,因为印钞权在他手里)换取宝贵的劳动力。
但这诱惑太大了。
有了这笔钱和枪,长州藩就能扩充军备,甚至吞并周边的弱小大名,实现几代人的野心。
“王爷……”
毛利秀元抬起头,眼中的恐惧逐渐被贪婪取代,那是一种为了生存和野心可以出卖灵魂的眼神:
“那些……老弱妇孺,您要吗?”
李苏笑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盖住嘴角那一丝残忍的讥讽:
“要。只要能干活,能喘气的,都要。”
“老弱妇孺虽然不能修路,但可以去洗矿,去编筐,去给我的工人们做饭。”
“毛利大人,大明的工业,胃口可是很大的。”
……
十天后。石见银山,仙诺山隧道工地。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山谷中回荡。硝烟腾起,碎石飞溅。
那是黑火药在岩壁上炸开的声音。
烟尘还未散去,一群衣衫褴褛、脚上拖着铁镣的劳工就被监工用鞭子驱赶着冲进了隧道。他们大多是长州军从周边领地抓来的“战俘”和平民,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十几岁的少年。
他们用简陋的箩筐背起滚烫的碎石,步履蹒跚地往外运。稍有慢者,监工的皮鞭就会毫不留情地抽在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而在工地的另一侧,一条简易的铁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延伸。
李自成(此时已被调来负责日本铁路建设)光着膀子,站在一辆平板车上,手里挥舞着令旗,指挥着手下的陕西老兵进行铺轨作业。
“动作快点!枕木垫实了!”
李自成大吼着。他看着那些像蚂蚁一样忙碌的日本劳工,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他在陕西见过比这更惨的景象。那时候,为了活命,人吃人都是常事。现在这帮倭人虽然累点,但至少大明管饭。
“千户大人。”
一名老兵凑过来,递给李自成一壶水,看着那些倒在路边的劳工尸体,有些不忍:
“这几天……死了不少人啊。这路基下面,怕是都填满了尸首。”
“死人?”
李自成灌了一口水,擦了擦嘴,眼神冷漠:
“这路本来就是用命铺出来的。”
“王爷说过,这是‘银山之路’。想把银子运出去,就得有人把命填进去。”
“再说了,这帮倭人以前也没少祸害咱们大明沿海。现在给咱们干活赎罪,那是他们的福分。”
他把水壶一扔,跳下车,一脚踢开一块挡路的石头:
“都别愣着!接着干!”
“这路早一天修通,咱们就能早一天坐着火车,去那个什么江户城里喝花酒!”
……
雨一直下。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新翻出来的泥土,汇成红褐色的浊流。
在皮鞭的呼啸声、炸药的轰鸣声和劳工的哀嚎声中,大明帝国在海外的第一条工业铁路,正踩着累累白骨,一寸一寸地向着大海延伸。
这每一根枕木下,都埋葬着一个旧时代的灵魂;而这每一颗道钉,都钉死了日本作为一个独立国家的未来。
李苏站在山顶,俯瞰着这幅地狱般的绘卷。
他知道,这很残酷。
但他更知道,大明的复兴,需要这种残酷。
如果不吃掉别人,就会被别人吃掉。这就是工业时代的丛林法则。
“长庚。”
李苏对身后的宋应星说道:
“这条路修通后,我要你在港口建一座更大的精炼厂。”
“把那些日本人炼不出来的废渣、尾矿,全部利用起来。”
“我要把这石见银山,连皮带骨,敲骨吸髓,吃得干干净净。”
宋应星看着那个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下官……遵命。”
山风呼啸,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哭泣。但很快,这哭声就被蒸汽机车那震耳欲聋的汽笛声所淹没。
工业的巨轮,一旦启动,就再也无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