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已下,翌日清晨,天光微熹,三人便离开了百濮城,朝着城外广袤而危险的瘴雨林方向行去。
越是靠近瘴雨林,空气中的湿气越发浓重,带着一股草木腐烂和某种奇异腥甜混合的瘴气,足以令低阶修士毒发身亡。
帝司夜三人运转灵力护体,已睢警惕地感知着四周。
林外汇聚了不少修士,眼神交织着贪婪与警惕。
九嶷山弟子在一些路口设下接待点,核实身份,发放避瘴符。
帝司夜报了个萧夜的化名,帝汐瑶化名萧瑶,已睢充作护卫。
三人气度不凡,接待弟子态度客气,未多盘问便予通行。
踏入瘴雨林,光线骤暗。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垂落,落叶下隐藏着沼泽。
怪异的虫鸣鸟叫从深处传来,沿途可见打斗痕迹、血迹,乃至中毒身亡的尸体。
帝司夜在前开路,紫金色灵力流转,震碎拦路荆棘。
已睢断后,神识扫视风险。
帝汐瑶居中,指尖萦绕净化光华,应对瘴毒。三人组合效率极高,避开陷阱与妖兽,速度反超许多队伍。
然而,在这危机四伏的旅程中,帝司夜的思绪总不由自主地飘远。
每当遇到难以逾越的毒沼,他会想起若离那日随手冻结怨灵巨爪的冰冷剑指,若是她在,或许只需一眼,这片沼泽便会化为通途。
每当夜幕降临寻找宿营地,他会想起她静立于狂乱灵气中心,周身三尺净土的绝对安然。
有她在的地方,似乎再险恶的环境,也能成为安全的港湾。
他甚至会想起她那头淡蓝色的长发,在晦暗林中,那抹冰蓝总在他脑海中浮现,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清冷,遥远,却指引着方向。
“哥,你看这株草,好奇特,灵气好纯净。”帝汐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蹲在一株散发莹莹蓝光的“净瘴兰”前,脸上带着欣喜。
帝司夜收敛心神看去,认出此物。
他刚想点头,却忽然想起若离收取星辰核心、提炼灵液时那浩瀚如星空的手段。
与之一比,这净瘴兰似乎也变得寻常。
他意识到,自己的眼界和心境,在经历过那段短暂的追随之旅后,被无形中拔高了。
寻常宝物难以令他心动,寻常危险难以让他畏惧。
因为他见证过真正的高山,便不会再为土丘而惊叹。
这种变化,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与她的差距,也愈发坚定了追逐的决心。
他要变得更强,强到有朝一日,能真正有资格站在她的面前。
“嗯,是不错,小心收取。”帝司夜压下心绪,温声道。
帝汐瑶小心收起净瘴兰,看着兄长略显恍惚的侧脸,轻声问:“哥,你又在想前辈了吗?”
帝司夜身体微僵,没有否认,淡淡“嗯”了一声。
帝汐瑶低下头,玩弄衣角,小声道:“我也是……我好想若离姐姐。虽然她总是冷冷的,不说话,可是有她在,就觉得特别安心,什么都不怕。”
她的脸颊微红,眼中是纯粹的思念和依赖:“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会不会遇到危险……她那么厉害,一定不会的。对吧,哥?”
“嗯,她很强。”帝司夜的声音肯定,但袖中的手却不自觉握紧。
她很强,强到不需要任何人的担心。
可正因如此,那份倾慕才更显无力。
他甚至连担心她的资格,似乎都没有。
已睢沉默地听着,坚毅的眼神微微波动。
他想起圣女殿下离去时那道决绝清冷的背影,是那枚被轻易赠出、价值无可估量的星辰灵液。
他的忠诚绝对,但并非没有感知。
那位殿下冰冷外表下,或许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准则与……孤独?他握紧剑柄,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提升,未来若能再遇,定要更能派上用场。
经过数日穿行,三人接近了目的地。
前方山林被一片巨大的、扭曲的五色光幕笼罩,符文流转,散发古老危险的气息,时而爆发出能量波动震飞试图闯入者。那便是上古遗迹的外围禁制。
光幕外汇聚了数百修士。
九嶷山人数最多,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倨傲、眼神锐利的青年,修为金丹后期,正是少主褚厉。
黑苗寨、天水宫等势力也各有强者带队,气氛紧张。
褚厉朗声宣布遗迹有缘者得之,悬赏破阵者。重赏之下,擅阵者纷纷上前尝试,却皆失败,甚至有人遭反噬重伤。
帝司夜三人混在人群中观察。
帝汐瑶感知敏锐,低语:“哥,这阵法似乎……不是纯粹的防御或杀阵,更像一种……筛选?”
帝司夜心中一动,细看之下果然发现端倪。
禁制某些节点的能量波动隐含奇特韵律,仿佛等待特定共鸣。他猛地想起贴胸收藏的那枚星辉玉符!靠近遗迹后,玉符似乎更温热了一丝!
他强压激动,将一丝神识附着玉符,调整自身灵力试图模拟若离那清辉的频率。
顿时,胸口的玉符轻轻一震!同时,禁制光幕某个不起眼角落,一道细微的、与玉符星辉同色的光芒短暂闪烁了一下!玉符与那闪烁点之间产生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联系!
心脏狂跳!这遗迹,竟与若离有关?!
“我或许有办法。”帝司夜对已睢和妹妹低语,排众而出。
在众人注视下,他走到光幕前特殊节点对应位置,未像他人般强行攻击,而是缓缓伸出手掌,暗中催动玉符,调整灵力频率。
就在手掌即将触碰到光幕的刹那——那狂暴的五色光幕,在他前方尺许范围内,竟如同温顺水波般无声荡漾开来,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稳定缺口!
万籁俱寂!所有目光充满难以置信!
褚厉瞳孔骤缩,震惊凝重。他压下惊疑,脸上堆起笑容:“好!道友果然深藏不露!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散修,萧夜。”帝司夜平静道,退回已睢和帝汐瑶身边。帝汐瑶激动地抓住哥哥袖子,已睢投来肯定眼神。
帝司夜心中波澜起伏,抚摸着恢复平静的玉符,心中呼唤那个名字。离……这是你留下的印记吗?
这座遗迹,与你又有何关联?
他对遗迹的好奇心攀升至顶点,不仅为资源,更为靠近她曾经的足迹。
褚厉迅速整顿人手,准备进入。黑苗寨与天水宫也要求同入。褚厉正欲周旋,帝司夜忽然开口:“通道尚可维持十息。”
此言一出,场面瞬间失控!修士们蜂拥冲向缺口!褚厉怒视帝司夜,明白对方是故意搅浑水。
“拦住他们!”但已无法阻止。
混乱中,帝司夜三人率先冲入缺口,褚厉带人紧跟,其他势力也各施手段挤入。
十息后,缺口闭合,将后来者隔绝在外。
……
穿过光幕,踏入另一个世界。
外界瘴气潮湿感消失,眼前是破败宏伟的古老宫殿群,石柱倾颓,宫殿坍塌,尘埃厚积,空气弥漫着时光凝固般的苍凉与死寂,灵气稀薄,带着令人心神不宁的衰败之气。
帝司夜微闭双目,感受怀中玉符变得更温热,传递出指向遗迹深处的微弱牵引。他心中一定。
褚厉进来后,冷扫帝司夜一眼,沉声告诫众人小心,宣示主导权。众人各自组队散开探索。
帝司夜根据玉符指引,选择一条偏僻残破的廊道。已睢与帝汐瑶紧随。褚厉眼神闪烁,派一名长老带两人尾随。
廊道幽深,积尘厚覆,壁画模糊,描绘奇古生灵与星空,带着荒蛮气息。玉符牵引感愈清晰。
前行一炷香,见一扇半掩的黑色金属巨门,雕刻日月星辰,已破损,门缝吹出幽冷寒风。玉符明确指引门后。
“小心。”帝司夜低语,已睢上前推开殿门。
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回荡。更浓郁的精纯衰败死寂之气扑面,同时,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清冷气息!
帝司夜心脏猛跳!这气息……绝不会错!是若离残留的气息!她果然来过!激动迫切涌上心头。
已睢猛地将他向后一拉!一道乌黑影子从门缝激射而出!锵!已睢剑光更快,斩落那物,是一条通体漆黑、头生利齿圆嘴的怪异蜈蚣——“腐髓妖蚣”!
更多窸窣声传来!密密麻麻的腐髓妖蚣如潮水涌出!
“退!”已睢剑幕绞碎先头妖蚣,但数量太多,喷吐腐蚀毒雾。帝司夜护住帝汐瑶,紫金剑气克制阴毒,帝汐瑶净化毒雾,加固灵光。
妖蚣无穷无尽,从殿门后广阔空间不断涌来!
帝司夜感知着门后那丝若离气息,焦急无比。她进去过,必有通路!
“已睢兄,开路!冲进去!”帝司夜咬牙道。
已睢剑势顿变,化守为攻,人剑合一向前突进!
帝司夜拉帝汐瑶紧跟,三人如锋矢顶着妖蚣洪流冲入大殿!
殿内景象令人骇然!
广阔空间内,地面堆积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白色骸骨!
人形、兽形、奇形怪状,大多残缺,仿佛经历惨烈大战。腐髓妖蚣正从这无尽骨海深处涌出!
大殿最深处,一座高大祭坛散发柔和光华,与死寂环境格格不入。
玉符牵引与那丝清冷气息,正来自祭坛!
“去那边!”帝司夜指向祭坛。
但骨海仿佛活了!骸骨组合站立,化作狰狞白骨战士,眼眶燃幽绿魂火,挥舞骨刀骨剑,与妖蚣如潮水涌来,堵死前路!
尾随的三名九嶷山修士也冲入,见状脸色惨白,后退无路,只得祭法宝苦战。
三人陷入重围。
已睢剑法凌厉但消耗剧增;帝司夜剑气范围有限,护持三人吃力;帝汐瑶净化法术杯水车薪。
帝司夜目光急扫,发现白骨妖蚣刻意避开大殿中央某些区域。他想起若离精准高效的手段,目光再次投向祭坛——关键必在那里!
“已睢兄,瑶瑶,为我护法!我要强行冲过去!”帝司夜下定决心。
“哥!太危险了!”
“放心!”帝司夜深吸气,体内紫金灵力疯狂运转,体表形成淡淡龙形虚影!强大威压让周围敌人动作一滞!
“真龙护体?!”九嶷山长老惊呼。
帝司夜无暇他顾,将对若离的思念、追寻的渴望、所有力量,尽数灌注于这一冲!“吼——!”仿佛龙吟,他身化紫金流光,如离弦之箭笔直冲向前方!所过之处,白骨崩碎,妖蚣齑粉!已睢与帝汐瑶全力抵挡两侧。
短短百丈,如跨生死!帝司夜终冲破阻碍,踏上祭坛!
瞬间,祭坛震动,古老符文亮起!柔和强大光罩升起,笼罩祭坛,隔绝外界白骨妖蚣!追至的白骨战士撞上光罩,化为飞灰!祭坛安全了。
帝司夜喘息环顾。
祭坛中央,悬浮着一枚残破黯淡的月牙形玉佩。那缕熟悉的清冷气息,正源自此佩!
玉佩下方石台,用利器刻着几个细小清晰、带着孤寂与决绝的字——“循星溯源,非念可及。”
字迹清冷飘逸,与星辉玉符背后的“离”字,同出一源!
帝司夜如遭雷击,呆呆看着残佩与字迹。
这是她留下的!她在这里经历了什么?留下了这告诫?
“循星溯源”……是指引方向? “非念可及”……是说仅凭思念无法触及她?
无数疑问与更汹涌的思念将他淹没。
他小心伸手,欲触碰残佩。
指尖即将碰触的刹那——
异变陡生!大殿剧烈震动!祭坛光罩明灭不定!远处骨海深处,传来一声愤怒至极、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咆哮!
一个庞大无比、由最强壮骨骸拼接而成、手持巨斧的白骨巨人,从骨海中站起,眼眶燃烧两团猩红、充满毁灭欲望的火焰!它死死盯住祭坛上的帝司夜,与他面前那枚残佩!
祭坛光罩因帝司夜闯入与那咆哮,正变得极其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