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内的空间逼仄而黑暗,浓郁的、属于绯夜的甜腻暖香几乎凝成实质,包裹着若离。
她背靠着冰冷的柜壁,肩头被萧翊辰抓伤的地方传来阵阵闷痛,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处。
外面浴池的水声淅淅沥沥,绯夜似乎真的重新开始沐浴,还哼着某种魔域特有的、旋律诡异而魅惑的小调,仿佛刚才的惊险插曲从未发生。
若离微微蹙着眉,因这狭小空间和陌生香气带来的不适。
她鎏金色的眼眸在绝对的黑暗中,依旧能清晰地视物,目光落在眼前悬挂着的一件件材质轻薄、款式大胆的衣裙上。
这些衣物与她身上素净的、几乎不染尘埃的装扮截然不同,充满了张扬的生命力,或者说,是一种近乎挑衅的妖娆。
她伸出手指,极轻地拂过一件以暗红色薄纱为主,缀满了细碎黑曜石片的裙裾。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而滑腻。就在她的指尖接触裙裾的瞬间,那件衣服上最亮的一颗黑曜石,内部似乎极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原状。
若离收回手,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她对这些华服美饰没有兴趣,只是本能地感知到,这些衣物上,似乎也附着着一些极其微弱的、属于绯夜的印记或……监视?她不确定。
这个叫绯夜的女子,看似轻浮随意,但能在这永夜宫拥有如此地位,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时间在衣柜的黑暗中缓慢流逝。
外面的水声停了,传来绯夜赤足踩在毛皮上的细微声响,以及她对着镜子摆弄首饰、哼歌的声音。
她似乎心情极好。
突然,寝殿外再次传来了动静。
这一次,是一个冰冷、威严,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直接穿透了殿门的阻隔,清晰地回荡在寝殿内。
“绯夜。”
是萧翊辰。
衣柜内的若离,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她能感觉到,一股强大而隐晦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潮水,开始缓慢而仔细地扫过寝殿的每一个角落。
这神识带着化神期修士特有的压迫感,以及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焦躁与怒火。
“哎呀,魔君陛下?”绯夜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满,娇滴滴的,如同裹着蜜糖的毒药,“您怎么亲自来了?不是说了嘛,我这儿没什么逃犯。”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紧张,反而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雀跃。
萧翊辰没有理会她的装傻,他的神识如同最精细的梳子,一遍遍梳理着寝殿。
那神识掠过华丽的梳妆台,掠过悬挂的纱幔,掠过冒着氤氲热气的浴池,最终,不可避免地,扫向了若离藏身的这个衣柜。
若离屏住了呼吸,将自身所有的气息收敛到极致,连心跳都几乎停滞。
她像一块沉入深海的冰,与周围黑暗、甜腻的环境融为一体。
她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神识在衣柜外徘徊,如同毒蛇的信子,试探着,搜寻着任何一丝异常。
柜门外,绯夜似乎趿拉着鞋子走到了衣柜附近,语气带着抱怨:“陛下,您这神识扫来扫去的,让人家怎么换衣服嘛?难道您对属下的衣柜也感兴趣?”
她的话语大胆而轻佻,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
萧翊辰的神识在衣柜上停留的时间,比在其他地方都要久。若离甚至能感觉到那神识试图穿透柜门的阻碍。
她指尖微动,一缕极寒的灵力悄无声息地覆盖在柜门内侧,模拟出与周围衣物、木料完全一致的、死寂的能量波动,如同给衣柜加上了一层完美的伪装。
终于,那股如同实质般压在心头的神识,缓缓移开了。
“她受了伤,跑不远。”萧翊辰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某种偏执的笃定,“若你见到她,立刻禀报。”
“知道啦,知道啦。”
绯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一个受伤的渡劫初期小修士,还能翻了天不成?陛下您也太紧张了。说不定是哪个不懂事的小侍女偷了东西跑出来呢?”
她轻描淡写地将若离的身份往低处引。
萧翊辰没有再说话。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连同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一并消失。
寝殿内恢复了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确认萧翊辰真的离开了,柜门才被轻轻拉开。
绯夜站在外面,已经换上了一身更加正式些的暗紫色长裙,裙摆绣着繁复的银色魔纹,将她妖娆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刚刚完成了一场恶作剧的孩子。
“出来吧,小可怜,他走啦!”她朝若离伸出手,手腕上戴着的数个银色细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若离没有去碰她的手,自己从衣柜中走了出来。
长时间的蜷缩让她肩头的伤处更加不适,她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雪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几缕沾上了衣柜里的灰尘,但她依旧站得笔直,神情是一贯的淡漠。
“多谢。”她看着绯夜,清冷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绯夜围着她转了一圈,目光在她肩头的伤痕和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啧啧两声:“下手真狠呐。看来我们这位魔君陛下,是真被你惹毛了。”她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八卦的语气,“跟我说说,你怎么惹到他了?是他想对你用强,你没答应?”
若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道:“为什么帮我?”
绯夜眨了眨琥珀色的大眼睛,一脸理所当然:“好玩啊!”
她摊摊手,“你是没看见,刚才萧翊辰那表情,啧啧,恨不得把永夜宫翻过来!多久没见他这么失态了?就冲这个,帮你躲一躲也值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稍微正经了些,“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看你顺眼。跟宫里那些要么战战兢兢、要么野心勃勃的家伙不一样。”
她指了指若离雪白的头发和鎏金色的眼睛:“而且,你这模样,一看就不是我们魔域的人。被他强行困在这里的吧?我绯夜最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了!”
她的话语半真半假,眼神灵动,让人难以分辨其真心。
若离不置可否。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略显狼狈的身影,肩头的衣衫破损,露出下面青紫的指印。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冰系灵力,试图缓解伤处的疼痛和麻痹感。
绯夜靠在梳妆台边,看着她笨拙地处理伤口,撇了撇嘴:“你这点灵力,够干嘛的?”她随手从梳妆台上的一个玉盒里挖出一大坨莹绿色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膏,不由分说地抹向若离肩头的伤处。
若离下意识地想避开。
“别动!”绯夜按住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力道不小,“这可是上好的‘幽魂续肌膏’,我自己都舍不得多用,便宜你了!”
药膏触及皮肤,传来一阵舒适的冰凉感,迅速渗透进去,灼痛和麻痹感顿时减轻了大半。
若离停止了挣扎,任由她动作。
她能感觉到这药膏确实效力非凡,远非她自身那点微末灵力可比。
绯夜一边帮她涂抹药膏,一边絮絮叨叨:“你这伤,看着吓人,其实没伤到根本。萧翊辰那家伙,看来还是留了手的,不然你这条胳膊早就废了。”
她涂抹的动作不算温柔,但效率很高,“不过你也够厉害的,渡劫初期,居然能从化神期的他手里逃出来,还让他吃了点小亏?我刚才可感觉到了,他手腕上气息有一瞬间不对劲。”
若离沉默着,没有解释自己那精准反击更多是依靠战斗本能和对能量节点的敏锐感知,而非纯粹的力量。
涂好药膏,绯夜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好了,过几个时辰就能活动自如了。”
她上下打量着若离,目光在她那身与魔域格格不入的素衣上转了转,忽然眼睛一亮,“你这样子太显眼了。来来来,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去转转。”
她不等若离反对,就兴冲冲地跑到衣柜前,开始翻找。
很快,她拎出一套同样是暗色系,但款式相对简洁些的裙装,递到若离面前:“试试这个?虽然比不上你原来那身料子,但也是好东西,最重要的是,符合魔域的审美,不容易惹人注意。”
若离看着那套衣裙,没有接。
她并不想换衣服,更不想跟着这个看似热情、实则心思难测的绯夜“出去转转”。
“不必。”她拒绝道。
绯夜却不依不饶,把衣服往她怀里塞:“哎呀,别不好意思嘛!你总不能一直穿着这身破衣服吧?而且你现在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跟我在一起,反而安全些,没人敢随便查我绯夜身边的人。”
她的理由听起来颇有几分道理。
若离看着怀中触感柔软、却带着魔域特有张扬风格的衣裙,又看了看绯夜那双写满了“不答应就不罢休”的琥珀色眼眸,最终,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转身。”她清冷地说道。
绯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笑嘻嘻地转过身去:“还挺害羞。”
若离快速褪下破损的衣衫,换上了绯夜给她的那套衣裙。
衣裙是深紫色的,领口和袖口绣着银色的蔓藤花纹,腰身收得极细,下摆则较为宽松。
这颜色衬得她雪色的长发愈发显眼,鎏金色的眼眸也更加深邃,虽然风格与她本身的气质不甚相符,却奇异地融合出一种冷艳神秘的美感。
“好了吗?”绯夜迫不及待地转过身,看到换装后的若离,眼睛顿时亮得惊人,“哇!我就说嘛!好看!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这味道对了!走走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若离没受伤的手腕,就往外走。
若离微微蹙眉,最终还是任由她拉着,离开了这座名为“绯焰宫”的宫殿。
永夜宫庞大得如同迷宫,回廊曲折,连接着无数殿宇楼阁。
绯夜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她带着若离,避开主要的通道和巡逻队伍,专挑一些僻静的小路走。
沿途遇到的魔族侍卫或侍女,见到绯夜,都纷纷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对于她身边多出来的、气质独特的若离,虽然好奇,却无人敢多问一句。
“看到没?”绯夜得意地小声对若离说,“跟着我,安全得很。”
她带着若离穿过一片种植着散发磷光魔植的花园,来到永夜宫边缘一处地势较高的露台。
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下方魔域主城“暗烬城”的部分景象。
那是一片由暗色岩石和发光晶石构筑的巨大城市,建筑风格粗犷而奇诡,无数魔族如同蚁群般在其中活动,各种颜色的魔气如同烟雾般在城市上空交织缭绕,充满了混乱、原始而又生机勃勃的气息。
更远处,是望不到边的、被暗红天幕笼罩的魔域荒原。
“怎么样?比他那死气沉沉的静雪轩有意思多了吧?”绯夜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夜风吹起她绯红色的长发,笑容明媚而张扬。
若离静静地望着下方那片与她认知中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的景象,鎏金色的眼眸里,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但瞳孔深处,似乎倒映着那片光怪陆离的魔域灯火。
她确实,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外面”了。
“你为什么……不怕他?”若离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带着一丝探究。
她指的是萧翊辰。
绯夜闻言,嗤笑一声,随手折下栏杆旁一株正在扭动的魔植枝条,在指尖把玩:“怕他?为什么要怕?”
她歪着头,看着若离,“论实力,他确实是魔域第一。但魔域,又不是只靠实力说话。我们绯夜一族,世代掌管魔域与外界的部分商贸和情报,根基深厚。他萧翊辰能坐稳魔君之位,也少不了我们家族的支持。只要我不公然反叛,他才懒得动我,毕竟,维持魔域的运转,可比杀个人麻烦多了。”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属于老牌贵族的底气和对权力规则的熟稔。
“而且,”她凑近若离,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我看得出来,他对你不一样。非常不一样。所以,帮你,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帮他……或者说,在看一场注定会很精彩的好戏。”
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很好奇,你这个突然出现、让他方寸大乱的小美人,到底能把他逼到什么地步呢?”
若离看着她毫不掩饰的看戏心态,心中了然。
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
这个绯夜,是在利用她,或者说,是在这盘复杂的魔域棋局中,落下自己感兴趣的一子。
“我不会成为你的棋子。”若离平静地陈述。
绯夜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脆而放肆:“哎呀,被看穿啦?”
她并不在意,反而拍了拍若离的肩膀,“放心啦,小美人,我对操控你没兴趣。我只是……喜欢看热闹。尤其是看那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家伙,摔下来的样子。”
她望向暗烬城的方向,眼神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这永夜宫,太闷了。
总得自己找点乐子,不是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翅膀扑棱声由远及近。
一只通体漆黑、只有眼睛是血红色的魔鸦,如同利箭般从下方城市飞来,精准地落在绯夜抬起的手臂上。
绯夜从魔鸦腿上解下一枚小小的黑色水晶,神识探入,片刻后,她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露出一丝玩味。
“啧,动作真快。”她看向若离,“萧翊辰下令封锁了通往魔域之外的所有主要通道和传送阵,暗地里搜查的力度也更大了。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把你找出来。”
她摸了摸下巴,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不过嘛……”她忽然又笑了起来,拉起若离的手,“他肯定想不到,你不仅没躲起来,反而跟我在一起,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走,带你去尝尝暗烬城最有名的‘熔岩酒’,保证比你静雪轩里那些清汤寡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