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蓝水泽畔，气氛凝滞。
楚卿意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配偶”二字如同惊雷，将他心中那份隐秘的、甚至不敢宣之于口的憧憬与仰慕，瞬间击得粉碎。
他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金发银瞳的男子亲昵地挽着神女的手臂，而神女……竟未推开。
他身后凌云宗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出，眼神在若离、云初和自家宗主之间偷偷逡巡，满是惊疑与无措。
云初对众人的反应颇为满意，银色的瞳孔中掠过一丝得意。
在他看来，自己为眼前之人分化了性别，拥有如此完美的容颜与尊贵的血脉，与她结为配偶乃是天经地义。
他微微抬起下巴，姿态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天生的优越感，将若离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些，仿佛在宣示不容置疑的所有权。
若离任由他动作，浅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冰封的湖面。
云初的宣告，楚卿意的失态，于她而言，都不过是浮光掠影。
她来此界的目的已然达到——找到了适合温养芷清残魂的躯壳，至于这躯壳内最终会诞生怎样的意识，这意识又会对她抱有何种情感，她并不关心。
给予一副身体，已是她看在过往情分上所能做的极限，仁至义尽。
后续如何，全看芷清自身残魂的韧性以及与这神鲛本源的博弈造化。
“风馨草已得？”她目光转向楚卿意，声音平淡地打破了沉默，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宣言从未发生过。
楚卿意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回神女，已……已尽数采集。”他连忙将装有风馨草的玉盒双手奉上。
若离神识扫过，确认无误，微微颔首：“既如此，离开此地。”
她并未去接玉盒，只是转身，示意楚卿意自己收好。
对于云初依旧挽着她的手臂，她亦未置可否，仿佛那只是身上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挂饰。
云初见状，更是心花怒放，只觉得“配偶”默认了他的亲近，银瞳弯起，笑容璀璨得令周遭莹蓝的水泽都黯然失色。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若离身侧，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身上，充满了纯粹的迷恋。
楚卿意默默收起玉盒，看着前方那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他用力攥了攥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才让他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他深吸一口气，对身后门人低声道：“我们走。”
归途的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
有若离在前，秘境中的空间乱流与残余危险皆如履平地。
很快，众人便回到了那空间漩涡的入口处。
离开秘境，重返渊澜界。
若离停下脚步，看向楚卿意：“你的伤势，回去后尽快以风馨草为主药，辅以‘凝露花’、‘地脉灵芝’炼制‘续脉生机丹’，可修复本源。”
“是，谨遵神女吩咐！”楚卿意恭敬应道。
能得到如此明确的指点，他心中感激，但那份因云初出现而产生的失落与酸涩，却难以轻易挥去。
“你，”若离的目光终于第一次正式落在了紧挨着她的云初身上，“随我回凌云宗。”
云初银瞳一亮，毫不掩饰欢喜：“你去哪，我便去哪！”在他简单的认知里，配偶自然是要在一起的。
若离不再多言，身影化作一道淡蓝流光，朝着凌云宗方向而去。
云初立刻紧随其后，金发在阳光下流淌着耀眼的光辉。
楚卿意望着他们消失在天际，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宗主……”一位长老担忧地唤道。
楚卿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过身，脸上已重新挂起了那抹惯有的、带着少年意气的明朗笑容，只是那笑意，似乎比往日少了几分阳光，多了几分沉淀。
“无事。”他摆了摆手，声音恢复了清越，“我们也回去吧。宗门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渊澜界的重建，才刚刚开始。”
他抬头，望向凌云宗的方向，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神女的世界，与他相隔云泥。
他能做的，便是守护好神女赐予的这片新生之地，尽好一个宗主、一个信徒的本分。
至于其他……不是他该妄想的。
他率先御空而起。
众门人见状，也纷纷跟上。
凌云宗，主殿旁的侧殿被迅速收拾出来，成为了若离临时的居所。
陈设依旧简洁，一桌一椅一蒲团，与她在听竹小筑时并无二致。
只是如今，这殿内多了一道过于耀眼的身影。
云初亦步亦趋地跟着若离，见她盘膝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凝神，他便也挨着她不远处坐下。
他也不修炼，只是用手支着下巴，一双银瞳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若离的侧颜，目光专注而痴迷，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那熔金般的长发随意披散，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满足感。
“你叫什么名字？”他忍不住再次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这个问题，他之前问过，但若离未曾回答。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复苏的灵植在微风中摇曳的沙沙声。
云初并不气馁，反而觉得她这般清冷的模样更是动人。
他自顾自地低语：“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你是我的配偶，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可以慢慢了解。”他弯起嘴角，笑容纯粹而灿烂，带着神鲛一族认定伴侣后特有的、毫无保留的赤诚。
若离依旧未曾睁眼，仿佛入定。
对她而言，云初的存在，与殿内多了一件会发声的摆设并无不同。
只要他不打扰她静修，不试图干扰芷清残魂的温养，他便可以继续“存在”下去。
殿外，楚卿意亲自端着新沏的灵茶与几样精致的灵果点心走来。
他站在殿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好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这才轻轻叩响了门扉。
“神女，卿意送来些茶点。”
“进来。”若离清冷的声音传出。
楚卿意推门而入，第一眼便看到紧挨着若离坐着的云初，以及云初投来的、带着明显审视与淡淡不悦的目光。
楚卿意心头一涩，面上却不动声色，将托盘轻轻放在若离身侧的矮几上。
“有劳。”若离淡淡道。
“神女客气了。”楚卿意垂首，正要告退。
“等等。”云初却忽然开口，他站起身，走到楚卿意面前，身量比楚卿意还要高出少许。
他银色的瞳孔上下打量着楚卿意，带着一种天生的、并非刻意却更显疏离的高傲，“你便是此地的宗主？”
“正是晚辈，楚卿意。”楚卿意不卑不亢地回道，目光平静地迎上云初的审视。
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神秘而强大的气息，远超元婴，但具体到了何种层次，他无法看透。
“嗯。”
云初微微颔首，那姿态仿佛长辈在审视晚辈，“此地尚可。我与……我的配偶，”
他提到这两个字时，语气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亲昵与占有，“会在此暂住些时日。你好生伺候着，莫要让人来打扰。”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
楚卿意身后的几名随行弟子闻言，脸上都露出一丝忿忿之色，却被楚卿意用眼神制止。
“云初前辈放心，凌云宗上下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怠慢神女与……前辈。”楚卿意语气依旧恭敬，将那份酸涩死死压在心底。
云初似乎对“前辈”这个称呼还算满意，点了点头，挥挥手道：“下去吧。”
楚卿意再次向若离行了一礼，这才带着弟子退出殿外，轻轻掩上殿门。
离开侧殿一段距离，一名年轻弟子终于忍不住愤愤道：“宗主！那金毛……那位云初前辈也太……神女怎么会……”
“住口！”楚卿意低声喝止，眉头微蹙，“神女之事，岂容我等妄加议论？云初前辈既是神女……的友人，我等自当以礼相待，不可怠慢。”
他嘴上如此说，心中却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云初对神女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以及神女那近乎默认的态度，都像一根根细刺，扎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自己不该，也不能有此妄念，可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并非说断就能断。
他抬头，望了望蔚蓝的天空，感受着体内因风馨草而重新燃起的生机，用力握了握拳。
当务之急，是尽快炼制续脉生机丹，恢复实力，更好地履行宗主的职责，守护这片神女赐予的新生之地。
至于其他……他必须放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接下来的几日，凌云宗的弟子们发现，那位金发银瞳、俊美得不像真人的云初前辈，几乎与神女形影不离。
神女静坐，他便在一旁守着；神女偶尔起身踱步，他便立刻跟上；神女用些茶点，他也会凑过去，虽不敢打扰，但那专注的目光几乎能凝成实质。
更让众人私下议论纷纷的是，这位云初前辈似乎对楚宗主抱有某种莫名的……敌意？
每当楚卿意因宗门事务需向神女汇报时，云初总会出现在一旁，虽不言语，但那银瞳中淡淡的审视与疏离，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仿佛领地被打扰的不悦，都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楚卿意对此只能视而不见，依旧恪守本分，恭敬有加。
但他能感觉到，宗门内一些年轻弟子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同情与不平。
这一日，楚卿意正在丹房与几位长老商议炼制续脉生机丹的细节，一名弟子匆匆来报。
“宗主，山下‘流风城’派人来求援，说他们附近的山中近日有不明妖兽出没，已伤了好几名猎户，城主希望我们能派人前去清剿。”
流风城是距离凌云宗最近、也是灾后重建较快的一座凡人城池。
楚卿意闻言，正要安排人手，却听殿外传来一个清越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
“区区妖兽，何须劳动楚宗主大驾。”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云初不知何时倚在殿门口，阳光洒在他熔金的长发上，流转着耀眼的光泽。
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带着几分优越感的笑意，银瞳扫过殿内众人。
“我与……她在此客居，承蒙招待，此事，便由我代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