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面前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小老板。
她只能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真皮沙发拥有顶级的质感，柔软，昂贵，却无法让她放松分毫。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腰部悬空，只用臀部的一小半接触着这片价值不菲的皮面。
‘背要挺直，腰要悬空，拿出我军训站军姿的毅力来！周羽，你可以的！’
空气里飘来一阵好闻的香味。
‘这什么味儿？闻着就贵。我多吸两口是不是就算偷窃公司财产了？’
‘不敢吸，我憋着。’
她只能任由那道看似随意，却极具穿透力的视线在自己身上逡巡、打量。
不凶，也不色，就像……扫码。
对，跟超市收银员扫商品码一样，精准，无情，不带一丝感情。
正是这种不带情绪的审视，才最令人心头发紧。
周羽在心里将自己的简历，和进门之后表现都飞速地过了一遍，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细节，都拆解开来反复检查。
没有问题。
她确信自己表现得体，专业素养也绝对过硬。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位老板从见到她开始，就一句话都没有说。
沉默已经持续了五分钟。
墙壁上那座造型极简的挂钟，其秒针走动的微弱声响，在此刻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每一次跳动，都精准地敲在周羽紧绷的神经上。
她的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暴露出主人内心的焦灼。
‘救命，谁来救救我！’
……
秦清月确实刚输掉打赌有点不太舒服。
不过，这份糟糕的情绪与面前这个新来的私人助理毫无关系，秦清月自认还没那么没品，不至于迁怒一个无辜的下属。
她不说话，纯粹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清月的视线看似落在周羽身上，瞳孔的焦点却早已涣散，飘向了女人身后墙壁上的一幅抽象油画。
周羽。
二十六岁，名校毕业，精通三门外语，拥有高级秘书资格证和心理咨询师二级证书，履历堪称完美。
这些资料，系统面板上都罗列得清清楚楚，详细到她昨天晚上点了哪家的麻辣烫外卖，备注是“微微辣，多加一份金针菇”。
‘这还让我问什么？问她金针菇好吃吗？’
‘我请个助理是来干活的，可我他妈自己就是个混日子的啊！’
‘一个混子，怎么给一个精英安排工作？’
‘‘周助理，麻烦你帮我给那盆柠檬树浇一下水？’她那个心理咨询师证书会不会当场发作，问我‘老板，你是不是内心很苦？’’
‘‘周助理，帮我写三千字的电影观后感？’……这不就是我小学时候最痛恨的暑假作业吗？’
秦清月越想越觉得荒谬，思绪彻底飘远，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放空状态。
她甚至开始研究起墙上那幅抽象油画。
‘这画的是个啥？一坨黄配一坨白……哦，我懂了，是炒鸡蛋。’
‘画家画的时候，肯定也在想中午吃什么。’
就在这片几乎凝滞的寂静被拉长到极限时。
“咕噜——”
一道不合时宜、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突兀地从沙发对面传来。
声音不大。
但在此时此地，效果约等于平地一声雷。
秦清月涣散的视线瞬间收拢，重新聚焦。
她回过神，就看到对面那个一直维持着标准坐姿的女人，整个人都石化了。
‘不是我。’
‘绝对不是我。’
‘是沙发，对，是这个昂贵的真皮沙发在放屁。’周羽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耳根。
‘完了，我红了，不是出名那种红，是丢人丢到社会性死亡那种红。’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第一天上班，在顶头上司面前，用肚子叫的方式打破沉默。’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开局吗？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我的职业生涯，卒于公元2025年，死因：肠道蠕动。’
‘她会怎么想我？不专业？失礼？还是穷得连早饭都吃不起？’
羞耻感和绝望感像水泥一样把她糊住了。
秦清月看着对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窘迫模样，愣了一下。
然后，一个念头几乎是本能地跳了出来。
‘要不要一起用餐？’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不久的微哑，很轻，很随意，像是随口一提。
周羽猛地抬起头，眼眶里还汪着一包泪，眼神里全是“我是谁我在哪儿你要干什么”的错愕。
她张了张嘴，喉咙发干。
“不……不用了，老板，我……”
“我不饿！我一点都不饿！我刚才是为了活跃气氛，表演了一段b-box！”
拒绝的话下意识地就往外蹦。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周羽耳根更红了。
‘我在口出什么狂言啊！’
开什么玩笑，和老板一起吃早饭？她怕自己会紧张到用鼻孔吃面条。
秦清月噗呲一声笑出来。
“我刚起来。”
秦清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整个人懒洋洋地靠进沙发里。
语气轻快又带点笑意，与周羽的紧绷形成了鲜明对比。
“先陪我吃早餐吧。”
秦清月看着她，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属于老板的清明。
“就当你今天的第一项工作安排。”
周羽拒绝的话语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工……作……安……排？”
她的大脑宕机了片刻，才迟钝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陪老板吃饭也算KpI？那我是不是得多吃两碗才能算绩效优秀？’
但是作为下属，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周羽紧绷的脊背，终于在这一刻，无可奈何地松懈了下来。
那是一种夹杂着荒诞、庆幸与不知所措的复杂情绪。
“……是，老板。”
她低声应道，声音还有些发紧。
“走吧。”
秦清月点了点头，率先从沙发上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
周羽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空旷的客厅，走向另一侧的餐厅。
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长长的黑檀木餐桌上空无一物，却擦拭得一尘不染，倒映着天花板上华丽而低调的水晶灯。
两人这才坐到餐厅，等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