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擎天心中暗骂一声,但脸上却堆起恭敬的笑容,微微躬身道:
“回殿下,臣……确实备了些薄礼,乃是东海珍珠甲一副,玄铁精矿十斤,聊表心意。”
“只是……只是李将军高风亮节,执意不肯收下,臣,惭愧。”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自己带了重礼,又巧妙地将不收的责任推到了李镇岳身上。
暗示是对方不给面子。
但却不知,太子姬闻言,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满意之色,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他看似随意的一问,实则暗含试探之意。
武擎天带着重礼登门,李镇岳却拒收,这态度,无疑是在向皇室,表明他李镇岳的立场。
绝不与世家门阀同流合污。
这份刚直不阿,这份对皇权的忠诚,正是逆穹帝最看重李镇岳的地方。
“哦?竟有此事?”
太子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惊讶,他看向李镇岳,语气带着几分责备,“镇岳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他微微摇头道:“武卿乃武家家主,更是朝廷重臣。”
“他一片诚心,携重礼登门道贺,此乃同僚之谊,亦是世家之礼。”
“将军若执意不收,岂非寒了武卿之心?也显得我朝臣子之间,太过生分了些。”
他看着李镇岳:“听本殿的,武卿这份心意,将军无论如何都要收下。”
“否则,便是辜负了武卿一番美意,也显得本殿这个储君,连这点小事都调解不好了。”
李镇岳闻言,心中无奈,但太子话已至此,当着武擎天的面,他若再拒绝,便是不给太子面子了。
他只能抱拳道:“殿下教训的是,是末将思虑不周。”
“武家主,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这份厚礼……末将愧领了。”
听到这话,武擎天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连忙拱手:“李将军言重了,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将军肯收下,是给武某面子。”
然而,他心中却毫无喜悦,反而像吞了只苍蝇般难受。
虽然礼物最终被收下了,但这并非他想要的结果。
他本想借这份重礼,试探李镇岳的态度,若能拉拢最好,若不能,也要埋下一点日后可做文章的引子。
可如今,在太子的命令下,李镇岳才“勉为其难”地收下。
这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成了太子调解臣子关系的成果,成了李镇岳顾全大局,听从“君”命的证明。
他武擎天精心准备的礼物,非但没达到任何目的,反而成了太子收拢人心的工具……
更让他憋屈的是,太子在场,他连告辞都显得不合时宜。
现在却只能硬着头皮陪在这里。
太子看着李镇岳应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心情似乎颇为愉悦,目光扫过庭院中忙碌的景象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宴席布置,提议道:
“镇岳将军,武卿,筵席看来尚需些时辰准备。今日难得我们三人齐聚,不如就在这李府园中随意走走?边赏景,边叙话?”
“要知道,像今日这般,我们三人能如此清闲地聚在一起的机会,可是不多啊。”
他语气轻松,带着一丝感慨,仿佛真的只是珍惜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李镇岳恭敬应道:“殿下有此雅兴,末将自当奉陪。府中园景粗陋,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武擎天更是别无选择,只能躬身道:“臣遵命。”
于是,在李镇岳的带领下,三人沿着府中的青石小径,看似悠闲地漫步起来。
太子走在最前,步履从容,目光看似随意地欣赏着园中的花草树木,偶尔驻足点评几句。
李镇岳落后半步,身姿挺拔,如同护卫在侧。
难以想象,这竟是一位四极境的大修士。
而武擎天则落在最后,脸上维持着应有的从容微笑,眼神却不时扫过前方并肩而行的太子和李镇岳。
他心中念头急转,揣测着太子此举的真实意图。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三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园中鸟语花香,景色宜人,但三人之间的气氛,却如同平静湖面下的暗流,看似和谐,实则涌动着无声的试探。
这时,太子在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松前停下,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状似随意地开口:
“镇岳将军,北境苦寒,风沙如刀。这五年,辛苦你了。”
李镇岳立刻躬身道:“为陛下分忧,为社稷戍边,乃末将本分,不敢言苦。”
“嗯。”太子点点头,目光转向武擎天,“武卿,你掌管户部多年,深知北境军需转运之难。”
“镇岳将军能在如此艰难境地下,守住我大周北疆门户,实属不易。”
“户部那边,日后对北境的粮草军需,还需多加上心,莫要再让将士们寒了心才是。”
太子这话,完全没半点要提起镇北大将军宇文烈的意思,就好像镇守北境的…是李镇岳一般。
武擎天心头一凛,立马听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连忙躬身应道:
“殿下所言极是。臣定当谨记,督促户部,全力保障北境军需供应,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太子这番话,说白了就是替李镇岳在敲打他们这些世家。
在提醒他,过去五年里,世家联盟对李镇岳大军的军需的克扣和拖延,皇室并非不知情。
如今李镇岳归来,又有他亲自过问,若再敢暗中使绊子,便是公然与皇室作对。
“如此甚好。”太子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两人,“北境安宁,则大周安宁。镇岳将军与武卿,一文一武,皆是朝廷栋梁。”
“本殿希望,二位日后能同心协力,共保社稷安稳。”
“末将(臣)谨遵殿下教诲!”李镇岳和武擎天同时躬身应道。
三人继续前行,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处小巧的池塘边。
池水清澈,几尾锦鲤悠闲地游弋。
太子驻足池边,看着水中倒影,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镇岳将军,令郎子凡……倒是颇有风骨,令人印象深刻啊。”
李镇岳心中微动,不知太子何意,但还是谨慎答道:
“犬子年轻气盛,行事或有莽撞之处,若有失礼冲撞殿下之处,末将代其赔罪,还望殿下海涵。”
太子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赔罪倒不必。令郎……嗯,性情率真,不卑不亢,与本殿交谈,倒颇有几分……同辈论交的意味。”
他这话说得……也算委婉了。
毕竟,身为储君的他,身兼监国之职,朝堂上下谁见了不是谨小慎微,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可李子凡对他,既没有寻常勋贵子弟的谄媚逢迎,也没有面对上位者的局促不安。
太子甚至在想,要是惹的李子凡性急,只怕会当成将他镇压……
话音刚落,他目光落在李镇岳身上,“将军治家严谨,教子有方,对尊卑礼数恪守不渝,本殿甚是欣慰。”
李镇岳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太子的弦外之音。
这话听着是褒奖,实则字字都在提醒他:你懂规矩,可你儿子不懂。
估计,是那小子不知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太子殿下,所以才让这位心思深沉的储君特意把话递到他这儿来。
念至此,李镇岳语气恭谨道:“殿下谬赞,末将惶恐。”
“犬子年少无知,不识天威,若有言行不当之处,末将定当严加管教,使其谨守臣子本分。”
“嗯。”太子听到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目光投向池中追逐嬉戏的锦鲤,不再多言。
此时,武擎天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冷笑。
太子这是在借父亲敲打儿子,李家父子,一个恭敬,一个无礼,倒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人沿着池塘走了半圈,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鸟鸣。
太子在一处石亭前停下,望着亭角悬挂的风铃,忽然道:“武卿,你觉得……这都城的世家,像不像这池中的鱼?”
武擎天心中一突,面上不动声色:“殿下此言……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太子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鱼离不开水,水也离不开鱼。水多了,鱼才能活。”
“但鱼若是太过活跃,搅浑了水,甚至想跃出池塘……那便不好了。武卿觉得呢?”
闻言,武擎天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太子这是在赤裸裸地警告世家。
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殿下圣明,鱼水相依,方能共生共荣。”
“臣等世家,世代沐浴皇恩,深知本分,绝不敢有非分之想。定当安守本分,为陛下、为殿下分忧。”
“嗯。”太子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武卿能如此想,本殿甚慰。”
随后,三人又聊了许久。
片刻后,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阳光已有些西斜。
“时候不早了。”太子语气轻松,“看来筵席也快开始了。镇岳将军,武卿,我们回去吧?莫要让府中众人久等了。”
“是,殿下!”李镇岳和武擎天一同应道。
同时,他们心中也松了口气。
所谓伴君如伴虎,虽然眼前之人还是储君。但其,已有逆穹帝的几分影子。
加上其身兼监国之身,言语时,竟也伴随微弱的帝威……
话音刚落,三人转身,沿着来路返回。
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射在青石小径上。
李镇岳面色沉静,心中却波澜起伏。
太子今日看似随意的散步和谈话,每一句都暗藏机锋,既是对他的安抚和拉拢,也是对武擎天和其背后世家的敲打与警告。
最后提及子凡,更是想借他敲打儿子,用意深远。
武擎天落后一步,脸上依旧挂着从容微笑,但袖中的拳头却已悄然握紧。
太子的强势介入,让他意识到,针对李家的打压策略,恐怕需要重新调整了。
而走在最前的太子,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今日此行,目的已然达到。
既安抚了李镇岳,彰显了皇恩,又敲打了武擎天,警告了世家。
最后借李镇岳之口隐晦地敲打了那个对自己不够恭敬的李子凡……
这对他这位监国太子的脸面而言,至关重要。
……
末时中,日头偏西,阳光带着几分慵懒。
李子凡终于摆脱了迷路的窘境。
他雇佣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机灵的半大孩子当向导。
那孩子显然对都城的大街小巷烂熟于心,领着他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穿梭,避开拥挤的主道,速度竟比马车还快上几分。
李子凡心中感慨,果然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
他随手抛给那孩子几枚铜钱,算是额外打赏,乐得小向导眉开眼笑。
就在两人即将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短巷,拐入另一条稍显繁华的街道时,李子凡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的目光瞬间被巷口不远处一道素白的身影牢牢吸引。
那女子身姿窈窕,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衣裙,脸上覆着半张冰冷的银色面具——面具恰好遮住了左边半张脸,只露出右侧线条优美的下颌、小巧的唇瓣,以及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
她正站在一个售卖廉价首饰的小摊前,似乎在挑选着什么。
阳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清冷的轮廓,右侧露在外面的肌肤在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小仙女?!
李子凡心头剧震,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白萱灵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市井之中?
还戴着面具,遮住左脸的设计透着几分神秘,这身打扮……与她平日清冷出尘的气质截然不同,却又因那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下意识地忽略了那半张面具带来的陌生感,一种源自心底的亲近和喜悦瞬间涌了上来。
“给,不用你了,我自己回去。”李子凡看也没看,随手将一小块碎银子塞进身边小向导的怀里。
那孩子被突如其来的“巨款”砸得晕头转向。
“那个,少爷……”他刚反应过来,就见李子凡已大步流星地朝着远处走去了。
“……”
李子凡几步便跨出巷口,来到那女子身后不远处。
光天化日之下,李子凡终究还是按捺住了直接上前拥抱的冲动,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对着那正低头挑拣饰品的背影唤道:
“小仙女,你怎么在这?”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亲昵。
然而,回应他的并非预料中的清冷嗓音。
那素衣女子闻声,身体明显一僵。
下一瞬,她倏然转身。
面具遮不住的右侧眼眸中,此刻寒光乍现,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刺李子凡。
没有半分言语,她反手一掌,裹挟着凌厉的劲风,快如闪电般拍向李子凡胸口!
这一掌,狠辣果决,显然是被那句轻佻的“小仙女”和突如其来的靠近激怒了。
李子凡眼睛微微眯起。
他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对方袭来的手腕。
入手处肌肤微凉,细腻润滑,虽腕骨纤细,但蕴含的力量却不小。
然而,在李子凡那恐怖的力量下,这点力道如同蚍蜉撼树。
他五指微一发力,便如铁钳般牢牢锁住了对方的手腕,让其掌势瞬间凝滞,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你……”女子手腕被制,右侧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是更盛的怒火。
她试图挣脱,却发现对方的手如同精钢浇筑,纹丝不动。
“小仙女?”
李子凡眉头紧锁,近距离看着眼前这张被面具遮住左半张脸的容颜,右侧露出来的下颌线条、唇瓣轮廓,乃至那只眼睛的形状……都与记忆中重合,可对方身上那股截然不同的冰冷气息,以及毫不掩饰的冷意……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认错人了。
这眼神,这气息,这反应……绝不是他的小仙女。
白萱灵对他,绝不会是这般充满敌意和攻击性。
当然,这说得是白萱灵和他冰释前嫌之后才变温柔的……
“抱歉,我认错人了。”念至此,李子凡立刻松开手,同时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脸上带着一丝尴尬和歉意。
“登徒子!”
青莲收回手,手腕处还残留着被紧握的微痛感,她柳眉倒竖,面具遮不住的右脸颊气得微微发烫,声音冰冷如刀,带着被冒犯的羞怒。
她刚才在挑选东西,心神略有放松,竟被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
还被对方用那种轻佻的称呼和语气唤住,甚至被他抓住了手腕……
此人……绝非善类。
青莲知道自己绝不是李子凡对手,况且她在此地又人生地不熟,纠缠下去只会更糟。
于是,她强压下怒火和屈辱,狠狠瞪了李子凡一眼。
那道怒视从右侧露着的眼眸中迸发,更显凌厉。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朝着与李子凡相反的方向离开。
李子凡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素白身影迅速融入街角的人流,眉头却越皱越紧。
认错人了……
但……怎么可能?
那张脸,虽然被面具遮住了左边一半,可右侧露出来的轮廓,那身形姿态,甚至那只眼睛的神韵……都和白萱灵几乎一模一样。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除非……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李子凡的脑海,双胞胎?
强烈的疑惑和好奇瞬间压过了刚才的尴尬。
这个和自己小仙女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究竟是谁?
她身上那股清冷孤绝的气质,以及刚才出手时展露的修为……都绝非寻常女子。
“有意思……”李子凡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他不再犹豫,身形一动,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不远不近地缀在那素白身影之后,如同融入人群的一道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