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的背影消失在通往俱乐部大门的树荫小径尽头，像一道沉甸甸的阴影终于挪开。
训练场上凝固的空气猛地一震，如同解冻的冰河，哗啦啦碎裂开来。
“呼——我的妈呀……”瘫坐在地的教练猛地抽了一大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像是刚从深水里被捞出来，脸色灰败得如同地上的沙土。他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试了两次，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
潘枫终于找回了自己喉咙的功能，“呃…呃…”了几声，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
他歪掉的头盔下，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仿佛魂魄还留在刚才那撕裂空气的戟风里，没跟身体一起回来。
刘小蓓的手像是突然被抽走了骨头，一直稳稳举着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沙地上。她浑然不觉，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嘶——！”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梦。
她的目光猛地扫向刚才备用手机支架倒下的地方，支架顶端摔落的手机屏幕蛛网般碎裂，画面定格在吕布腾空上马前那一瞬的模糊残影上。
一股寒气从刘小蓓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
那塑料戟……怎么可能？
她的视线又不受控制地飘向张经理。这位平时最注重形象的经理，此刻顶着一头怒发冲冠、根根倒竖的“爆炸”发型，脸上精心涂抹的粉底也遮掩不住那一片死白，嘴巴微微张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吕布消失的方向，活像一尊被雷劈过的劣质蜡像。
“咚！咚！咚！”场地四周的音箱里，那模拟战鼓的电子音还在不知死活、空洞单调地响着，此刻听来无比讽刺，如同为这场荒诞剧敲响的滑稽尾声。
“关掉！给我关掉！”张经理像是被这鼓点烫到了，猛地跳起来，声音嘶哑变调，指着音响控制台的方向，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一个工作人员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过去，狠狠拍下了关闭键。
鼓声戛然而止。
刘小蓓这才想起什么，一个激灵，几乎是扑到沙地上捡起自己的主拍摄手机。屏幕竟然完好无损，只是沾了点灰。她胡乱用袖子擦了擦，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直播还在继续！
屏幕上，那代表观看人数的数字，正以一种令人眩晕的速度疯狂跳动、攀升。已经突破了她直播生涯的峰值，还在向上飙升！礼物特效如同节日的烟花，密集到完全盖住了画面本身，各种平台的顶级礼物标识疯狂闪烁、堆叠、爆炸！
弹幕早已不是流动，而是彻底的海啸！洪流！倾泻而下的白色、彩色文字瀑布！
“道具戟没有接触到，就能划倒手机支架？这尼玛什么特效？？好莱坞团队做的？？？”
“温侯赔我屏幕！！！刚才那一戟扫过来，老子刚买的4K屏裂了！！！物理裂开！！！”
“楼上+1！！！我显示器也裂了！！！温侯！是兄弟就来砍我！！！（狗头保命）”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直播……温侯，收下我的膝盖！”
“刚才温侯上马那一下，我家的狗直接吓尿了！现在还在角落里发抖！”
“空气斩！绝对是空气斩！温侯他觉醒了！！！”
“什么吕布coser！这就是吕布本布！！！穿越实锤了！！！”
“张经理的发型……对不起我先笑为敬哈哈哈哈哈哈！”
“这马术俱乐部在哪？我要去打卡！我要去瞻仰那根被温侯嫌弃的道具戟！”
“求温侯联系方式！重金求！！！我要拜师学艺！！！”
“温侯呢？温侯别走啊！！镜头快跟上！！！”
刘小蓓看着这彻底失控、信息量爆炸的弹幕洪流，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这热度……烫手！不，是烫命！
她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吕布离开的方向，吕布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实，每一步踏在水泥路面上都发出轻微的闷响。
他刻意避开了俱乐部主楼的方向，沿着一条僻静的员工通道向外走。通道两侧是高高的铁丝网，圈着俱乐部外围的绿化带，隔绝了大部分喧闹。
头盔早已被他摘下，随意地夹在腋下。黑色的马术背心紧贴着他宽阔的背脊，勾勒出岩石般坚硬的肌肉线条。那张轮廓分明、带着古铜色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眉宇间一道深刻的竖纹，凝聚着挥之不去的沉郁和烦躁。
耳畔似乎还残留着那廉价塑料戟划破空气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呜嗡”声。
他感觉回到了虎牢关前被三英围攻的时候，一股灼热的战意从胸腹间窜起，烧得他喉咙发干。如果重新回去，我一定会战胜他们三个！
这该死的地方！这该死的时代！连一柄像样的兵器都寻不到！连一匹真正的战马都成了被圈养起来供人赏玩的玩物！连一场酣畅淋漓的冲杀，都成了可笑的摆拍！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找一个无人的角落，静一静。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员工小铁门。吕布伸手，略一用力，那锁着的门闩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应声而开。他一步跨了出去。
喧嚣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粗暴地灌入他的耳朵。
汽车尖锐刺耳的鸣笛声、轮胎摩擦路面的噪音、远处工地上机械沉闷的轰鸣、人声鼎沸的嘈杂……各种他从未听过、难以理解的巨大声响汇成一股浑浊的洪流，猛烈地冲击着他的感官。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无比陌生。
人群！衣着怪异、行色匆匆、或麻木或亢奋的人群，在狭窄的步道上摩肩接踵。他们手里拿着发光的手机，边走边看，对身边呼啸而过的铁壳子和震耳欲聋的噪音似乎习以为常。
吕布站在街角，竟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渺小。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夹杂着无法言喻的烦躁和隐隐的茫然。
就在这时，街对面，一栋最高、最显眼的大厦侧面，那巨大的、不断变幻着五颜六色的LEd巨幕广告屏上，画面猛地切换。
刺眼的亮光吸引了吕布的视线。
屏幕上出现一个男人。他头戴两根夸张至极、如同雉鸡尾巴般的长翎紫金冠，身上披挂的铠甲闪烁着廉价的亮片，在强光下反射出令人目眩的粉紫色光芒，活像戏台子上最蹩脚的伶人。那男人面容倒是俊朗，却带着一股刻意装出的、油腻的邪魅狷狂，嘴唇涂得鲜红。
他手中，赫然也举着一杆方天画戟。
这不是上次我看到的那个模仿我的怪人，又出现了！
只见屏幕上的吕布将手中那杆粉光闪闪的塑料戟，用一种极其浮夸造作的姿势斜斜指向天空，脸上挤出扭曲的霸气表情，然后对着镜头，用一种吕布从未听过、矫揉造作到了极点的腔调，拖长了声音喊道：
“大扎好——！我系轱天乐——！系兄弟——！就来砍我——！探挽懒月——！介四里没有挽过的船新版本——！挤需体验三番钟——！里造会干我一样——！爱象节款游戏——！”
那声音通过巨幕自带的巨大音响扩散出来，洪亮、聒噪、带着一种魔性的洗脑节奏，瞬间压过了街头的其他噪音，清晰地钻进吕布的耳朵里。
身体里那股刚刚被压抑下去的、源自洪荒猛兽般的暴戾之气，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被这荒谬绝伦的画面和那刺耳聒噪的台词，瞬间彻底点燃！
“咔——嚓！”
吕布脚下坚硬的水泥人行道砖，以他的靴底为中心，猛地炸开一圈蛛网般的裂痕！细小的碎石粉尘被无形的气劲激得四散飞扬！
他缓缓地、一寸寸地抬起头。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死死锁定了对面巨幕上那个搔首弄姿、举着粉色塑料戟的“轱天乐”。冰冷的目光里，不再是鄙夷，而是沸腾的、足以焚灭九霄的狂暴杀意！
他额角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根根暴凸出来，在古铜色的皮肤下疯狂跳动！紧抿的嘴唇抿成一道森白凌厉的直线，牙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以吕布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街角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吕布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如闷雷。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又猛地收紧，指节捏得一片惨白，仿佛虚空中扼住了什么东西的咽喉。
那冰冷的目光，死死钉在巨幕上，一字一句，从齿缝间挤出，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铮铮杀伐之音，低沉得如同地狱传来的咆哮：
“鼠——辈——安——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