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逸站在高台边缘，指尖还捏着图纸的一角。阳光洒在城墙上，灼热逼人，他却一动未动。刚才那道冲天而起的绿光，让整个山谷的空气都震颤了一下。他知道，敌人会看见，所有人都会看见。
他转身走下台阶，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现在不能停。战备仍在进行，防线需要检查，陷阱也得再次确认。他沿着北坡下行，三名幽影斥候早已散开，在前方低空悄然滑行。
行至山谷入口的拐角处，他停下脚步。
一个人正蹲在滑轮组旁。
那是他命工兵队临时组装的起重装置，用藤蔓作绳索，铁皮制成滑轮槽，轴承则是从废弃机械中拆来的。原以为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竟有人在仔细研究。
那人穿着皮衣，腰间挂着工具袋，红发扎成马尾，正用小刀撬动滑轮的轴心。她塞进一块木片，又取出反复端详，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石板，用炭笔迅速记下几行字。
段逸没有出声。他抬手，在脑海中轻轻一点。
三名幽影斥候立刻压低身形，从三个方向无声逼近。他们没有使用魔法，也没有亮出武器——这人连护甲都没穿。
“你懂这个？”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女人猛然抬头，动作迅捷。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缩，神情却并不慌乱。她指着滑轮说道：“这不是普通的省力结构。”
段逸走近两步。
“这是杠杆、绳索与轴承的组合。”她站起身，比划着解释，“你们怎么想到用藤蔓做动滑轮的绳索？这种材料容易延展，通常无法承受重载。”
段逸静静地看着她。她双手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油污，袖口磨得发毛。不是间谍，也不是士兵，是个真正干活的人。
“试试就知道了。”他说。
他走到支架旁，打了个手势。两名工兵从侧边走出，站定在绞盘两侧。段逸将矿石吊钩挂上绳索，微微点头。
两人开始转动把手。
半吨重的石块缓缓升起，穿过支架，稳稳落在平台上。全程不到三十秒。
女人一直盯着看，嘴唇微张，呼吸不自觉加快。
“这效率……”她低声呢喃，“抵得上我们三人操作的绞盘机。”
她忽然转向段逸：“这套结构，甚至比矮人王都的机械还要精巧！”
话一出口，她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
段逸没有笑，也没有追问。他只是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轻咳一声：“我是说……你们这些绿裔，怎么会造出这样的东西？”
“你觉得它值得研究？”段逸问。
“当然。”她用力点头，“光是这个卡扣设计，就能节省三成力气。还有滑轮槽的角度，恰好避开了受力最集中的区域。这不是随便拼凑出来的。”
段逸伸手指向山谷深处。
“既然你觉得有意思，进来坐坐？我还有更多‘不合规矩’的设计。”
女人眯起眼：“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些东西都不是正规工程。”段逸平静地说，“没人教过我该怎么做，我只关心能不能用，能不能更省力。”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绿色的皮肤，尖长的耳朵，但眼神沉稳坚定。不像传说中那种只会蛮冲乱撞的哥布林。
“你要带我进去？”她问。
“我可以带你进去。”段逸说，“但你得答应——只能看，不能碰。”
她笑了：“成交。不过我先说好，要是看到更有趣的东西，我可能就不走了。”
段逸没回应。他抬起手，指尖微动，空气中泛起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波纹。
警戒网悄然开启一道缝隙。
他迈步走入，步伐沉稳。女人紧随其后，脚步轻巧，目光不断扫视四周。
滑轮背后的岩壁上有新凿的痕迹，地面铺着薄石板，接缝整齐严密。远处传来金属敲击声，节奏清晰，绝非杂乱无章。
“你们平时就这么干活？”她忍不住问。
“有问题？”
“太规整了。”她说，“哥布林不该是乱糟糟的吗？”
段逸回头：“你见过几个真正的哥布林？”
“没见过几个活的。”她坦率道，“大多是在战场上，刚冲上来就被砍倒了。”
“那你现在看到不一样的了。”段逸说，“我们不用蛮力解决问题。”
他们穿过一段狭窄通道，前方雾气渐浓。路边立着一根木桩，上面刻着符号。女人停下脚步细看。
“这是编号？”她指着那些刻痕。
“对。每台设备都有记录。”段逸说，“谁修的，什么时候修的，下次维护时间。”
她一怔：“你们还做维护计划？”
“不做计划，设备坏得快。”段逸继续前行，“省下的时间可以用来造新的。”
女人没再说话。她低头看向自己的笔记板，快速写下几个词：自锁机构、动态承重、模块化标记。
雾越来越厚，阳光只能照亮一小段路。段逸依旧稳步前行。
“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然问。
“段逸。”
“我叫布伦希尔德。”她说，“山丘矮人，曾是铁须氏族的工匠学徒。”
“为什么离开？”
“我说齿轮不该全用青铜，他们说我疯了。”她冷笑，“后来我想加个弹簧缓冲，长老说我亵渎传统。”
段逸点头：“所以你就走了。”
“我不想一辈子拧同样的螺丝。”她说，“我要造能改变生活的机器。”
段逸看了她一眼：“你现在就在看这样的机器。”
布伦希尔德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
他们转过最后一个弯，视野骤然开阔。一片平坦的谷地向前延伸，边缘隐约可见石屋轮廓。几根木杆矗立着，挂着滑轮与吊钩。远处，一台手动升降台正缓缓放下一批石料。
“这些都是你设计的？”她问。
“大部分是。”段逸说，“有问题就改。”
布伦希尔德凝视片刻，忽然快步奔向最近的滑轮架，蹲下身摸了摸底座的螺栓。
“这里用了双层垫片？”她抬头，“防松动？”
段逸站着不动：“风大，会晃。晃久了，结构会裂。”
她猛地站起，眼中闪着光：“你根本不是随意搭建！你是真懂机械！”
段逸没有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找人合作？”她问，“这么好的设计，一个人做太慢了。”
“没人愿意谈。”段逸说，“他们一看见绿裔，第一反应就是拔剑。”
布伦希尔德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将笔记板紧紧抱在胸前，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就在这儿。我没拔剑。”
段逸看着她。
雾气从两人之间缓缓流过。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你可以留下。”他说，“但要守我的规矩。”
“比如？”
“不能碰核心系统，不能单独行动，所有发现都要登记。”
布伦希尔德笑了：“成交。但我有个条件。”
“说。”
“下次改进滑轮组，让我参与。”她说，“我知道怎么让它再快一倍。”
段逸伸出手。
她握住。
两人并肩走向山谷深处。雾气缭绕脚边，斜阳洒落，映在金属支架上，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