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并没有立刻回村。眼下村里人心惶惶,赵村长病倒,赵虎方寸大乱,短时间内未必会有大动作。他心里始终悬着一件事——那层困住整个迷魂村的无形结界。
这结界不仅是村民的牢笼,如今也成了他的枷锁。不摸清它的底细,别说救人,恐怕连自己都要困死在这里。他打定主意,先去探探结界的范围和边界,或许能从中找到突破口。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带着山间特有的湿冷。江流避开村里的耳目,抄着最偏僻的小路往村外走。路边的野草沾着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却丝毫没影响他的脚步。
一路疾行,脚下的路渐渐从泥土变成碎石。约莫三刻钟后,前方出现一片光秃秃的山梁,山梁对面是连绵的青山,按理说翻过这道梁就能离开迷魂村地界。可就在他迈出最后一步时,意外发生了——
“嘣!”
一声闷响,伴随着鼻梁传来的剧痛,江流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弹得后退半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啊!”他疼得龇牙咧嘴,捂着鼻子蹲在地上,指尖摸到一片温热的湿意,竟是把鼻子撞出血了。
“靠!疼死我了!”江流吸了吸鼻子,疼得倒抽冷气。他试探着伸出手,往前摸去——明明眼前空无一物,指尖却触到了一层冰凉坚硬的东西,像撞在一块光滑的玉石上,带着微弱的弹性,能把力道稳稳弹回来。
“这就是结界?”江流又惊又气,刚才光顾着看远处的山景,没留意到这层无形的屏障,硬生生用脸撞了上去。他晃了晃脑袋,缓过那阵眩晕,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墙”。
这结界肉眼完全看不见,却真实存在。他试着用手掌推了推,屏障纹丝不动,反而传来一股反震的力道,震得他手掌发麻。他不甘心,又用肩膀撞了一下,结果除了肩膀生疼,结界依旧毫无反应。
“好家伙,够结实的。”江流放弃了硬碰硬的念头,心里却对这结界的硬度有了底。寻常的结界最多让人觉得滞涩,这玩意儿简直像一堵实心墙,难怪连飞鸟都飞不出去。
他站起身,沿着结界边缘慢慢往前走。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咯吱”作响,在寂静的山梁上格外清晰。走了约莫一刻钟,他忽然停下脚步——脚下的路线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道弧线,刚才撞墙的位置在左前方,此刻所处的位置在右前方,两点之间的连线,隐约指向村子中心的方向。
“是圆形的?”江流心里一动,加快脚步又走了一段。果然,路线的弧度越来越明显,仿佛沿着一个巨大的圆圈在行走。他爬上一块凸起的岩石,极目远眺,结合刚才走过的路径,一个惊人的轮廓在脑海里浮现——
这结界像一口巨大的铁锅,严丝合缝地扣在迷魂村上空,而锅的中心,正是那棵缠绕着无数怨念的老槐树。
“以老槐树为中心……”江流皱紧眉头,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沉。老槐树底下镇压着李沫云的冤魂,结界又以它为中心,两者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为什么会有这层结界?又是谁布下的?
吴勇肯定没这个本事。他学的是操控怨气的邪术,手段阴诡,却缺乏布置大型结界所需的正统灵力和阵法学识。这种覆盖整个村子的结界,需要精准的阵眼定位和源源不断的能量支撑,绝非邪术能及。
那是李沫云?三十年被困在树下,怨气再重也该被阵法压制得只剩残魂,哪还有力气布下这么厉害的结界?况且这结界明显是为了“困住”,而非“复仇”,若她有这本事,这迷魂村也早就没活人了。
可若是镇压她的人布下的结界,理应只困住李沫云,没必要把整个村子的人都圈进来,这不合常理。而且也没有听村里人说过这三十多有道士布下阵法。
更奇怪的是结界的“规矩”。赵村长说过,三年前有官差来过,查失踪人口没结果就走了,当时还骂村子邪门。这说明外人能进也能出,唯独迷魂村的村民不行。
“可我也出不去。”江流摸了摸下巴,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迷魂村的人,按理说该和那些官差一样能自由离开,可刚才那实打实的撞击,证明他也被结界当成了“要困住的人”。
是因为他知道了村子的秘密?还是因为他接触过李沫云的怨气?或者……这结界的判定标准,和“罪孽”有关?
他想起赵村长那句“当年参与过的人,一个都出不去”,心里忽然闪过一个猜测:这结界困住的,或许不是“村民”,而是“沾了血债的人”?
可他没沾血债啊……除非,这结界的判定标准不止于此。
江流决定做个试验。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普通的黄符,注入一丝灵力,朝着结界外扔去。黄符轻飘飘地飞过屏障,落在山梁对面的草丛里,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无主之物能出去。”他又捡起一块石头,同样扔了过去,石头也顺利穿过了结界。
“那活物呢?”江流四处张望,看到一只灰黑色的蚂蚱蹦到脚边。他小心翼翼地捏住蚂蚱的翅膀,往结界外一抛。
蚂蚱刚飞过屏障,突然像撞在了墙上,“啪”地掉在地上,在草丛里挣扎了几下,竟不动了。
“死了?”江流愣住了。这结界对活物的排斥竟如此强烈,可那些官差是怎么出去的?
他忽然想起赵村长的话:“那几个官差脾气躁,嫌村里晦气,没待够一天就走了,连水都没喝一口。”
“没沾血债,也没接触过怨气……”江流若有所思,“所以他们能出去?”
那自己呢?他进过山神庙,直面过李沫云的冤魂,甚至和吴勇的邪术正面交锋过,身上难免沾了怨气。难道这结界把“沾染怨气”的人,也归为了“要困住的对象”?
这个猜测让他心头一紧。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想靠自己走出结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必须弄清楚结界的底细。”江流打定主意,转身往村里走。既然结界以老槐树为中心,那秘密很可能就藏在老槐树下。
“要不看看地下?”江流喃喃自语,目光落在树下的泥土上。结界以老槐树为中心,能量必然与树根相连,或许地下藏着结界的阵眼。
想做就做。他在附近找了块边缘锋利的石块,蹲下身沿着结界边缘开始刨土。表层的泥土还算松软,可挖了半尺深后,底下尽是坚硬的黄土和碎石,石块刨下去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
“看来得用家伙了。”江流抽出背后的桃木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他握住剑柄,将灵力灌注于剑身,对着地面轻轻一插。
“噗嗤”一声,桃木剑没入土中近半尺。他顺势撬动,将一块顽固的土块翻了出来。就这样,他用桃木剑当工具,一点点往下挖。
土越挖越硬,偶尔还会碰到盘根错节的树根,每往下一寸都要费不少力气。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衣领,贴在背上黏糊糊的,可他丝毫不敢懈怠,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
不知挖了多久,桃木剑突然“噗”地一声刺入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江流心里一动,正想仔细探查,突然感觉到剑身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活物被刺中了。
他猛地拔出剑,只见剑尖沾着几滴暗红色的液体,像极了鲜血。
“嗯?挖到什么了,蛇吗?”江流皱起眉,刚要俯身查看,脚下的泥土突然松动了一下,一股腥气从坑底冒了出来。
他赶紧将桃木剑再次插入坑中,这次明显感觉到剑尖刺穿了什么东西,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剑身往上涌——是血!而且坑底传来一阵微弱的拉扯感,像是有活物想拖着桃木剑往深处逃。
江流吓了一跳,猛地握紧剑柄往外拔。那活物力气不小,竟带着他的手臂往坑底坠了半寸。他咬着牙发力,终于将桃木剑拔了出来,同时往那活物逃跑的方向连刺几剑。
“噗噗”几声,剑刃刺入泥土的声音沉闷,显然没再命中目标。江流心里发毛,又在坑周围乱刺了几下,确认没什么动静后,才蹲下身,用剑小心翼翼地刨开坑底带血的泥土。
泥土被拨开,露出一截暗褐色的东西——竟是一段手腕粗的树根!这树根与老槐树的根须相连,断口处正汩汩地往外冒着暗红色的汁液,和刚才剑尖上的“血”一模一样。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段树根的断口处,隐约能看到一丝半透明的光晕,与他早上摸到的结界屏障质感完全一致——这节树根,竟然和结界连在一起!
“结界的能量来源,是老槐树的根?”江流瞳孔骤缩,这个发现太过惊人。他用手指碰了碰那段树根,只觉得一股阴冷的灵力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与结界的能量波动如出一辙。
可树根怎么会流血?还会动。
他想起刚才那阵拉扯感,再看看断口处不断涌出的汁液,忽然一个荒谬的念头涌上心头:这老槐树,难道是活的?或者说,它已经被某种东西寄生,与结界融为一体了?
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吹过,老槐树上的稻草人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地转向他,仿佛在无声地警告。
江流猛地站起身,握紧桃木剑警惕地环顾四周。空气中的怨气似乎变得浓郁起来,连阳光都被遮了几分,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看来这里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他看着坑底那段仍在渗血的树根,心里沉甸甸的。这结界不仅以老槐树为中心,甚至与树的根系相连,而这棵树,显然和李沫云的怨气脱不了干系。
吴勇篡改镇魂钉和镇魂石,引导李沫云的怨气……难道这结界,也是他用来增强怨气的工具?可他明明没能力布置结界。
还是说,这结界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滋养李沫云的怨气而存在的?那布下结界的人,目的到底是什么?
无数疑问在江流脑海里盘旋,让他越发觉得迷魂村的水,深不见底。
他用泥土将坑填好,又在上面踩了几脚,确保看不出痕迹。做完这一切,他抬头远远望了望村口老槐树浓密的枝叶,总觉得那层层叠叠的阴影里,藏着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