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对于林岳来说,格外漫长。他几乎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陈晴那压抑着无尽悲伤与决绝的低语。他悄悄回到自己的睡袋,整夜都在思考着这个巨大的秘密,以及这个团队中每个人所背负的、不为人知的过往。
第二天清晨(或者说,按照生物钟的清晨),当陈晴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又恢复了那副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模样,仿佛昨夜那个在黑暗中哭泣的脆弱女孩,只是林岳的一场幻梦。她的眼神依旧锐利,条理清晰地安排着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只是眼底深处那一抹无法完全掩盖的红肿,让林岳知道,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对她的态度,在不经意间发生了一丝微妙的转变,从之前的戒备和对立,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理解和关注。
在经历了短暂的休整之后,团队重新收拾好行囊,进入了悬棺湖另一端的狭窄水道。
相比于之前那段令人压抑的漫长黑暗,这条新的水道似乎预示着某种转机。
水道明显开始收窄,但水流却变得异常平缓,几乎感觉不到流动的力量。橡皮艇在水面上滑行,安静得只能听到船桨划水的声音。又向前划行了大约一公里的距离,就在众人以为这段水道也将永无止境之时,前方,出现了一丝奇异的光亮。
那光亮并非来自头灯的反射,而是一种自发的、柔和的、如同月华般的荧光,从前方更深邃的黑暗中隐隐约-约地渗透出来,带着一种神圣而又神秘的气息。
“有光!”梁胖子精神一振,压低了声音惊呼道。
所有人的疲惫仿佛都在瞬间被这缕希望之光一扫而空,他们不约而同地加了速,向着光亮传来的方向奋力划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震惊地发现,这条天然形成的地下河道,其两旁的岩壁,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人工修琢痕迹。原本崎岖不平的钟乳石岩壁,逐渐变得异常平整光滑,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工具精心打磨过一般,上面甚至还刻画着一些简单而古朴的云雷纹。
而那些柔和的荧光,其来源也变得清晰起来。只见在那平整的岩壁之上,每隔几米,就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石头。这些石头如同夜空中的星辰,又像是机场跑道的指引灯,排列得整整齐齐,将前方的道路清晰地标示了出来,一路延伸至黑暗的尽头。
“这是……”陈晴忍不住凑近岩壁,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多功能军刀,从一颗发光的石头边缘撬下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粉末样本。她将样本放在便携显微镜下,又用简易的光谱分析工具检测了一下,脸上立刻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磷灰石,而且是纯度极高的磷灰石晶体!”她抬起头,声音里充满了身为科学家的震撼与不解,“这不是天然形成的矿脉!看这些晶体的切面和纯度,它们是经过了人工提纯和加工,然后再被精确地镶嵌进岩壁的!三千年前的西周,怎么可能掌握如此复杂的矿物提纯和镶嵌技术?这已经超出了青铜时代的生产力范畴!”
然而,没等众人从这种技术震撼中回过神来,一个更加宏伟、更加令人窒息的景象,便毫无预兆地撞入了他们的眼帘。
水道的尽头,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墙。
一面如同山壁般巨大的、完全由人工建造而成的巨石墙,它以一种绝对蛮横的姿态,彻底地、严丝合缝地堵死了整条地下河的去路。
这面石墙的高度和宽度都超出了头灯光柱所能照亮的极限范围,它完全由无数块大小不一、但每一块都至少重达数吨的方形巨石垒砌而成。这些巨石之间的接缝之精密,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即使用最锋利的刀片,也无法插入其中一丝一毫的缝隙。整个墙体浑然一体,仿佛它本就是这座山脉的一部分。
而在整座巨石墙的正中央,是一个直径超过三米、由整块青铜浇筑而成的巨大圆形石盘。石盘的表面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铜绿,但在荧光石幽绿光芒的映照下,依旧能看清上面雕刻着一个狰狞而又栩栩如生的——公牛头颅。
那牛头雕刻得充满了力量感与神性,双角冲天,仿佛要刺破这地底的穹顶。它的双眼紧紧闭合,但那虬结的肌肉线条却让它显得怒而不威。最奇特的是它的鼻子,两个巨大的鼻孔是两个深不见底的孔洞,孔洞周围还残留着水流冲刷过的痕迹,似乎在遥远的古代,这里曾是两个巨大的出水口。
整个建筑,在两岸荧光石的幽冷光芒照耀下,显得无比雄伟、庄严,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神秘感与压迫感。它不像是一扇门,更像是一座神庙的入口,一座拒绝凡人踏足的、通往神域的屏障。
橡皮艇缓缓地靠向这座巨石水闸,所有人都仰着头,张大了嘴,彻底被眼前这座完全超越了他们对古代墓葬所有想象的宏伟工程,给镇住了心神。
梁胖子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撼而变得嘶哑:“我……我的亲娘姥姥……这……这哪是门啊……这是拿一座山来当门用啊!别说咱们,就是当年修这儿的工匠,完工之后还能出得去吗?”
石头默默地将橡皮艇靠在石墙边,他伸出手,那只足以捏碎砖石的手掌,抚摸着冰冷而光滑的石墙表面。他用指关节轻轻敲击着不同的位置,聆听着从墙体内部传来的、沉闷到几乎没有变化的回响。许久,他收回了手,对着众人,第一次露出了无奈的神情,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具说服力——以人力,甚至以他们携带的所有现代工具,都不可能撼动这面石墙分毫。
孟广义站在船头,他没有去看石墙的整体,而是死死地盯着中央那个巨大的青铜牛头,嘴里反复地、如同梦呓般喃喃自语。
“‘金牛开道,石龟镇棺’……”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与敬畏。
“金牛开道……我们找到了‘道’,而这里……就是‘道’的尽头。”
他缓缓地伸出手,指向那个狰狞的青铜牛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头金牛,它就是‘门’!”
梁胖子几乎要哭出来了:“我的天爷啊,孟先生!这哪里是门,这比他娘的银行金库还结实!这得用多少吨炸药才能炸开?不,我看就算把导弹拉来,也未必能轰开一个口子!”
他的哀嚎,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绝望。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终于沿着口诀的指引,来到了这传说中的终点。
然而,终点,却是一堵无法逾越的、象征着绝对力量和永恒拒绝的——神之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