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祥的脚狠狠踩在李四儿背上，那句“陛下！您的好奴才！人赃并获！您还有何话说？！”如同丧钟敲响，震得林锋然耳膜嗡嗡作响，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李四儿暴露了！曹吉祥抓住了实质性的把柄！这一次，再也不是捕风捉影的谣言，而是“私通外臣”的铁证！曹吉祥绝不会放过这个彻底扳倒自己的机会！
生死关头，林锋然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冷静。他目光扫过地上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李四儿，心中剧痛，但脸上却强行挤出一副惊愕、茫然甚至带着被冒犯的愤怒表情。
“曹伴伴！”林锋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这是何意？！此人……此人是何人啊？怎会血淋淋地出现在朕的寝宫？！什么私通外臣？朕全然不知！你莫要血口喷人，惊扰圣驾！”
他决定硬扛到底，打死不认！只要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他指使李四儿，就还有回旋余地！曹吉祥可以伪造人证物证，但只要自己这个皇帝咬死不认，对方就难以立刻下杀手，毕竟弑君的名声太难听。
曹吉祥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如此“无耻”地抵赖，气得脸色铁青，阴笑道：“陛下还想装糊涂？此贼李四儿，乃是陛下身边文书房的小太监！今夜他偷偷潜入司礼监档案库，窃取机密文书，欲夹带出宫，被咱家当场擒获！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
说着，曹吉祥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狠狠摔在御案上。林锋然眼角余光扫去，心头一紧，那纸条上似乎写着“曹阉通敌，玉玺被控，速救驾”等字样！这确实是李四儿的笔迹，也可能是曹吉祥伪造的，但内容直指核心！
“这……这能说明什么？”林锋然强作镇定，嗤笑道，“一张不知所谓的纸条，焉知不是有人栽赃陷害？或是此贼自己胡写乱画？曹伴伴，你掌管宫禁，竟让宵小潜入机要重地，已是失职！如今拿张破纸就来质问朕，是何道理？！”
他反守为攻，指责曹吉祥失职，试图转移焦点。
曹吉祥被噎得一滞，怒火更炽，一脚踢在李四儿身上，厉声道：“狗奴才！说！是谁指使你的？！当着陛下的面，从实招来！否则，咱家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四儿被打得吐出一口血，艰难地抬起头，看了林锋然一眼，那眼神充满了绝望和决绝。林锋然心中绞痛，知道李四儿凶多吉少。
“是……是……”李四儿气息微弱，似乎要招供。
林锋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
然而，李四儿却突然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喊道：“是……是天诛国贼！无人指使！曹吉祥！你……你通敌卖国，不得好死！”喊完，他头一歪，昏死过去。
林锋然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敬意涌上心头！李四儿宁死也没有攀咬他！反而用生命最后的声音，坐实了曹吉祥的罪名！
曹吉祥暴跳如雷，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刀就要砍向李四儿：“狗东西！找死！”
“住手！”林锋然猛地大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曹吉祥！你要在朕的乾清宫内，擅杀宫人吗？！还有没有王法！”
曹吉祥的刀停在半空，脸色变幻不定。在皇帝面前亲手杀人，确实过于嚣张。他强压怒火，收刀入鞘，咬牙切齿道：“陛下也听到了！此贼污蔑咱家！死有余辜！”
“是不是污蔑，自有公论！”林锋然抓住李四儿的话柄，步步紧逼，“他临死前喊你通敌卖国，众目睽睽！曹伴伴，你是不是该给朕，给满朝文武一个解释？！还是说，你做贼心虚，想要杀人灭口？！”
他要把“通敌卖国”这顶大帽子，死死扣在曹吉祥头上！利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扭转局势！
曹吉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李四儿会来这么一出死前控诉！这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他原本想坐实皇帝指使太监勾结外臣的罪名，现在反而把自己陷进去了！
“陛下！此乃疯狗乱咬人！绝无此事！”曹吉祥急忙辩解，语气已没了之前的嚣张。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林锋然冷笑，将曹吉祥之前的话原样奉还，“李四儿为何不咬别人，单咬你曹吉祥？他为何要冒死窃取文书？又为何要传出‘玉玺被控’的消息？曹伴伴，你口口声声为朕分忧，却将传国玉玺控制在手，如今又出了这等事，你让朕如何信你？！”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句句诛心，将曹吉祥逼得步步后退。周围的太监侍卫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开始流露出怀疑和恐惧。通敌卖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曹吉祥冷汗直流，他意识到，今晚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不仅没能扳倒皇帝，反而让自己陷入了极大的被动！皇帝抓住了“通敌”和“控玺”这两个要害，穷追猛打，再纠缠下去，形势只会更糟！
必须立刻止损！脱身！
“陛下！”曹吉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换上一副委屈悲愤的表情，“老奴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此必是瓦剌细作或朝中奸佞的离间之计！意图破坏守城大业！陛下万万不可中计！至于玉玺……玉玺乃国之重器，老奴暂为保管，亦是权宜之计，绝无二心！陛下若不信，老奴……老奴即刻将玉玺奉还陛下！”
他以退为进，主动提出归还玉玺，试图消除最大的嫌疑，平息事态。
林锋然心中冷笑，老狐狸果然狡猾！但他也知道，见好就收，此刻逼得太紧，曹吉祥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能逼他交出玉玺，已是巨大的胜利！
“曹伴伴既然一片忠心，朕岂能不信？”林锋然语气缓和下来，“只是如今流言纷扰，为安人心，玉玺……还是由朕亲自保管为宜。伴伴，你就辛苦一趟，现在就去将玉玺请回吧。”
他要把主动权拿回来！立刻！马上！
曹吉祥嘴角抽搐，心中恨极，却不得不低头：“老奴……遵旨。”他起身，恶狠狠地瞪了地上昏迷的李四儿一眼，带着人悻悻而去。
乾清宫内暂时恢复了平静，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紧张感并未消散。林锋然立刻命人将李四儿抬下去，尽力救治。他看着李四儿惨白的脸，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愤怒。这个年轻的太监，用生命为他争取了一线生机。
半个时辰后，曹吉祥去而复返，双手捧着那个黄绫包裹的玉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极不情愿地将玉玺呈给林锋然。
林锋然郑重接过，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心中百感交集。玉玺失而复得，意味着他重新夺回了一部分皇权的象征。但他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曹吉祥的势力依然盘根错节，危机远未解除。
“曹伴伴辛苦了，退下吧。”林锋然淡淡地说道，将玉玺紧紧抱在怀中。
曹吉祥躬身退下，但在转身的刹那，林锋然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那刻骨的怨毒和杀机。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睡。林锋然抱着玉玺，坐在冰冷的御座上，警惕着可能发生的任何变故。他知道，和曹吉祥的决战，已经从暗处转向了明处，接下来将是更残酷、更直接的较量。
第二天，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宫廷和朝堂。皇帝深夜夺回玉玺，曹吉祥心腹太监李四儿“诬告”曹吉祥通敌后“暴毙”，曹吉祥权势受挫……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迅速发酵。宫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人人自危。
曹吉祥称病不出，但其党羽的活动并未停止，反而更加隐秘和猖獗。双方进入了一种危险的、一触即发的僵持状态。
林锋然利用暂时掌握的玉玺，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扭转局面。他首先下旨厚葬李四儿，抚恤其家人，树立忠臣榜样。接着，他以“稳定人心、激励士气”为名，下诏嘉奖守城将士，特别是于谦所部，试图加强与外界的联系。
然而，他的诏令出宫后执行得如何，却不得而知。曹吉祥虽然交出了玉玺，但他在宫内外经营多年的网络仍在运转，阳奉阴违、拖延推诿是常有的事。林锋然感觉自己仿佛在泥潭中挣扎，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这天傍晚，舒良（他侥幸在之前的清洗中存活下来，但更加谨慎）悄悄禀报了一个消息：曹吉祥秘密会见了锦衣卫指挥使逯杲，两人在房中密谈许久，逯杲离开时脸色凝重。
林锋然心中警铃大作。曹吉祥和逯杲勾结得更紧了！他们想干什么？酝酿更大的阴谋？还是准备武力反扑？
就在他忧心忡忡之际，张永匆匆送来一份刚从宫外递进来的、封着火漆的紧急军报。
林锋然打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军报是由于谦亲笔所写，内容简短却石破天惊：瓦剌大军久攻北京不下，粮草不济，已有退意。然侦骑发现，也先派出一支精锐小队，伪装成明军，绕道西北，意图不明！于谦判断，其目标可能是……居庸关或其后方粮道！他已派兵追击，但提醒陛下，谨防城内奸细与之呼应！
也先要退兵？但派出了奇兵？目标可能是居庸关或粮道？城内奸细呼应？
林锋然握着军报的手微微颤抖。也先这一手太毒辣了！如果这支奇兵真的偷袭居庸关得手，切断北京退路和粮道，围城明军将不战自溃！而“城内奸细呼应”——这分明是指向曹吉祥和逯杲！
难道……曹吉祥和也先约定的最后手段，就是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或者制造内乱，配合瓦剌奇兵？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林锋然的全身。他意识到，最终的决战，不再局限于宫廷政斗，而是与北京保卫战的胜负紧密相连，并且，迫在眉睫！
他必须在于谦挡住瓦剌主力和外线奇兵的同时，在城内抢先动手，铲除曹吉祥和逯杲这个心腹大患！否则，内外交攻，万事皆休！
可是，他现在手头几乎无兵可用，如何对付掌控着部分宫廷禁卫和锦衣卫的曹吉祥和逯杲？
林锋然的目光，再次落在于谦的军报上，落在那“谨防城内奸细呼应”几个字上。一个极其冒险、却可能是唯一机会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清晰起来。
他叫来舒良，低声吩咐了几句。舒良听完，脸色煞白，但看到皇帝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只能重重点头，领命而去。
深夜，一份加盖了皇帝玉玺的密诏，由舒良带着几个绝对心腹的小太监，冒险送出了重重封锁的紫禁城，直奔德胜门于谦的大营。
密诏上只有一句话：“内患鸩毒，恐乱大局。朕欲行险一搏，需卿城外策应。见烽火三起，即攻曹、逯府邸，格杀勿论！”
林锋然将身家性命和整个大明的国运，都压在了这最后一搏上！他要在皇宫内，亲手点燃那场决定生死存亡的烽火！
（第8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