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的暗格里，藏着一块水泥！
林锋然捏着那块冰冷坚硬、拇指大小的灰白色块状物，指尖传来的触感熟悉得令他心悸，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当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在疯狂盘旋：这怎么可能？！水泥！他捣鼓了几个月、刚刚初见成效、视为对抗这个陌生时代唯一“金手指”的水泥，怎么会出现在叛将石亨最隐秘的暗格之中？！
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顺着脊椎急速蔓延，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是巧合？绝无可能！这分明是经过煅烧、研磨、甚至可能初步水化反应后的产物！是有人将水泥的样品，送到了石亨手中！是谁？目的是什么？是工部或者内府监出了内鬼？还是……他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江雨桐的身影不受控制地闪过他的脑海，但立刻被他强行压下。不，绝不可能是她！那会是谁？舒良？赵化？还是那些看似恭顺的工匠？一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恐慌和愤怒，混杂着对局势彻底失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
“这东西……是怎么发现的？还有谁知道？”林锋然的声音嘶哑变形，死死盯着赵化，眼神锐利得吓人。
赵化被皇帝眼中从未有过的骇人光芒震慑，噗通跪地，急声道：“回陛下！是臣亲自带人清理大帐，在撬开一个暗藏在帅案下的夹层时发现的！用油布包裹，极为隐秘！除臣与两名绝对心腹缇骑外，再无他人知晓！臣已严令他们守口如瓶！”
“做得好！”林锋然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沉在谷底。他强迫自己冷静，仔细端详手中的水泥块。质地均匀，硬度很高，甚至比自己最初试验的几批成品还要好些，显然制作工艺相当成熟。这绝不是偶然所得，而是有意为之的样品！
石亨要水泥样品做什么？难道他也想用水泥加固城防？不对，他是进攻方。那是想仿制？用于制造攻城器械？或者是……想弄清楚这是什么新奇事物，评估其威胁？更可怕的是，送样品的人，是想向石亨展示什么？示好？还是……警告？
无数的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林锋然的心脏。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布满蛛网的迷宫里，而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某个暗处目光的监视之下。
“此事绝密！严禁外传！”林锋然将水泥块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给朕暗中彻查！所有接触过水泥研制的人员，从工匠到内侍，一个不漏！特别是近期有无异常举动，与宫外有无可疑接触！但要绝对隐秘，打草惊蛇者，斩！”
“臣明白！”赵化重重磕头，领命而去。
乾清宫内又剩下林锋然一人。他颓然坐回龙椅，感觉浑身发冷。刚刚因为石亨重伤而稍有缓解的危机感，此刻以十倍、百倍的强度卷土重来，而且更加诡异，更加贴近身边。外部的明枪易躲，内部的暗箭难防！这深宫，到底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此后的几天，林锋然是在一种极度的焦虑和猜疑中度过的。他表面强作镇定，处理着清算石亨党羽、稳定朝局的事务，但内心却时刻紧绷着一根弦，暗中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他对水泥工坊的监控提到了最高级别，甚至几次亲自突袭检查，搞得工匠们人心惶惶。然而，赵化那边的调查却进展缓慢，所有接触过水泥的人似乎都没有明显破绽。
这种疑神疑鬼的状态，让他身心俱疲。而朝堂之上，也并不平静。
随着石亨倒台，权力洗牌，各种牛鬼蛇神都跳了出来。弹劾、攻讦、互相倾轧，愈演愈烈。这一日朝会，几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几名与石亨过往甚密的官员，言辞激烈。林锋然按例处置，气氛本已紧张。
突然，都察院一名素以“刚直”着称的御史，李文昌，出列躬身，话锋却陡然一转：
“陛下！石亨跋扈，其来有自！外将手握重兵，若无朝中奥援，宫内呼应，安敢猖獗至此？臣闻，近日宫闱之内，有不明身份之女子，借整理典籍为名，久居乾清宫侧，非妃非嫔，却常伴圣驾左右！甚至听闻，其竟敢妄议军国大事！此等行径，殊为可骇！岂不闻牝鸡司晨，惟家之索？长此以往，内廷紊乱，外朝如何靖宁？臣恳请陛下，即刻逐此女子出宫，以正视听，以清君侧！”
这番话，比之前吴亮的含沙射影更加露骨和恶毒！直接将石亨的罪名与“宫内女子”挂钩，扣上了“干政”的天大帽子！字字诛心！
刹那间，满朝哗然！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御座之上的林锋然。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林锋然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握着扶手的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他知道这一天会来，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凶狠！这李文昌，不过是又一个被推出来的棋子，其背后，必然是与惠王、乃至慈宁宫那边脱不了干系！他们是想利用清算石亨的东风，一举将江雨桐这个“弱点”拔除，顺便打击他的威信！
一股暴戾的杀意瞬间冲上头顶，他几乎要立刻下令将这可恶的言官拖出去杖毙！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越是如此，越显得他心虚，越坐实了对方的指控！
他强压着翻腾的怒火，目光如冰刀般扫过李文昌，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李御史，尔所言‘不明身份女子’，‘妄议军国大事’，可有实据？”
李文昌似乎早有准备，昂首道：“陛下！宫中流言汹汹，岂是空穴来风？此女非选秀入宫，无名无分，长居乾清宫侧，已违祖制！更何况，西山之战前后，陛下屡次秘召此女入宫议事，岂是‘整理典籍’可掩？此等行径，非干政而何？陛下若谓无此事，臣愿与当面对质！”
对质？林锋然心中冷笑，对质什么？对质他是否与江雨桐讨论过朝政？这根本是无法辩驳的事实！对方就是咬死了这一点，逼他承认，或者逼他为了维护江雨桐而公然撒谎、压制言路！无论哪种选择，他都输了！
朝堂上一片死寂，所有大臣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的爆发。不少人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审视和疑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锋然脑海中闪过江雨桐那双沉静的眼眸，和她那句“清者自清，动静过大反落人口实”。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怒火，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呵呵……”笑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嘲讽，“李御史真是忠心可嘉，连朕与何人议事，议论何事，都如此了若指掌。莫非朕这乾清宫，是菜市口不成？”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缓缓扫过众臣：“朕留人在侧，自有朕的道理。其所言所行，朕自有明断。是否干政，是否紊乱宫闱，还轮不到外人妄加揣测！至于祖制……”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祖制亦云，后宫不得干政！尔等今日揪着一介整理书册的女子不放，而对真正结党营私、祸乱朝纲之辈（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几个已知的石亨党羽）网开一面，是何道理？！莫非在尔等眼中，揪住女子裙带，比肃清朝廷蠹虫更为紧要？！”
这一番连消带打，既强势维护了江雨桐（咬死她只是“整理书册”），又将矛头引回了清算石亨余党的正题，斥责对方避重就轻，甚至暗指其别有用心。
李文昌被驳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想强辩：“陛下！臣……”
“够了！”林锋然猛地一拍御案，声如雷霆，“朕看你是昏了头了！退下！再敢妄言宫闱，构陷无辜，朕定治你诬谤之罪！退朝！”
说罢，他根本不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拂袖而起，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大步离开了奉天殿。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虽然再次以强势姿态压下了朝堂攻讦，但林锋然的心情却异常沉重。回到乾清宫，他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独。
李文昌的弹劾，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心里。他意识到，江雨桐的存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弱点”，更成了一个象征，一个政敌可以随时用来攻击他、试探他底线的工具。只要她在宫中一日，类似的攻击就不会停止，而且会一次比一次恶毒。他今日可以强行压下，明日呢？后日呢？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更重要的是，那块来自石亨暗格的水泥，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内忧外患，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步步惊心。
他必须采取更坚决、更周密的措施来保护她！不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他自己内心的安宁，为了不让敌人抓住这个致命的把柄。
“舒良。”他沉声唤道。
“奴婢在。”舒良应声而入，脸上还带着朝堂风波后的余悸。
“从即日起，”林锋然的声音低沉而决绝，“西暖阁的守卫，再增加一倍！要最忠诚可靠的老人！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巡逻，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包括皇后、太后宫中人，未经朕允许，不得踏入西暖阁百步之内！所有送入西暖阁的饮食、用具、衣物、书籍，必须由你亲自安排绝对可靠的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查验三遍，方可送入！江姑娘若要出入，必须由你或赵化亲自带精锐护卫陪同！若有半点闪失，朕唯你是问！”
这一连串的命令，几乎是将西暖阁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坚固堡垒。舒良心中骇然，知道皇帝这是下了前所未有的决心，要倾尽全力保护那位江姑娘了。他连忙跪地：“奴婢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安排完这一切，林锋然走到窗前，望着西暖阁的方向，目光复杂。加强守卫容易，但如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如何让她不再成为靶子？如何……面对那块诡异的水泥带来的深层恐惧？这些问题，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他的脖子上。
而此刻，在西暖阁内，江雨桐正临窗而立，手中拿着一卷书，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朝堂上的风波，早已通过隐秘的渠道传到了她的耳中。她静静地站着，窗外的阳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不清神情。只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知道，自己已然成了漩涡的中心。而皇帝那近乎孤注一掷的保护，让她在感到一丝暖意的同时，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了那迫在眉睫的巨大危险。
就在这内外交困、疑云密布的时刻，赵化再次匆匆入宫，带来了一个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这次，他的脸色甚至比发现水泥时还要难看：
“陛下，监视惠王府的暗桩急报！惠王……惠王昨日深夜，密会了一名来自……来自江南的丝绸商人！而据我们核查，那名商人……实则是白莲教的一名重要香主！”
（第5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