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宗…代天执法…”
这六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姬延的颅脑，带来一阵短暂的晕眩与彻骨的寒意。在泰山，这个自上古帝王便举行封禅大典、象征着君权神授的至高圣地，行“代天执法”之举？！“监天”组织此举，已非单纯的刺杀，而是要在一场精心策划的“仪式”中，从法理与信仰的层面，彻底否定他姬延统治的合法性！其心可诛，其谋堪称毒辣到了极致！
殿内刚刚因赢得“星陨之辩”而产生的些许轻松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苏厉、淳于髡、程邈等人脸上血色尽褪，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泰山！那可是泰山啊！若天子真在泰山遇刺，无论成功与否，其象征意义带来的冲击，都将对刚刚稳定的天下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好……好一个‘代天执法’！”姬延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暴怒，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砚乱跳，“他们这是要效仿荆轲刺秦，却要披上一件‘替天行道’的华丽外衣！是要让朕的死，成为他们宣扬其‘监天’权威的祭品！”
无尽的杀意在他眼中翻涌，但仅仅片刻之后，那翻涌的杀意便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锐利的理智所取代。越是危局，越需冷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他缓缓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目光再次投向那幅舆图，死死锁定在东方那座巍峨的山岳——岱宗泰山之上。
“他们想在那里布局，等朕自投罗网？”姬延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那朕，便去！不仅要去了，还要风风光光、大张旗鼓地去！朕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为朕精心挑选的这座‘刑场’，将会成为埋葬他们野心的坟墓！”
“陛下！万万不可！”晋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声音急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此乃匹夫之勇！陛下万金之躯，岂可亲涉如此险地？臣愿代陛下东巡，必将那些宵小诛杀殆尽！”
苏厉也急道：“陛下，敌暗我明，他们在泰山必然经营日久，布下天罗地网。我们纵有防备，也难以确保万全啊！不如取消东巡，或另择他处？”
“取消？另择他处？”姬延摇头，目光如炬，“那便是示弱！便是告诉天下人，朕怕了他们的‘天意’！如此一来，即便朕躲过此次，他们‘监天’的威信便立起来了！日后他们随时可以再找一个‘凶兆’，再选一个‘圣地’来行此逆举！朕难道要永世躲在他们编织的阴影之下吗？”
他环视众人，语气斩钉截铁：“此局，必须破！而且，必须在泰山破！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将他们所谓的‘代天执法’，踩得粉碎！这已非简单的安危问题，而是道统之争，是决定未来数百年气运走向的决战！”
见姬延心意已决，且所言确实切中要害，众人不再劝阻，转而开始思考如何破局。
“陛下既有决断，臣等誓死相随！”苏厉肃然道，“然，泰山之行，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自然。”姬延颔首，眼中闪烁着谋定的光芒，“他们不是要给朕设局吗？朕便来一个……将计就计！”
他迅速下达了一连串指令，开始编织一张反向笼罩对手的大网：
“第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姬延对晋鄙道，“东巡仪仗、行程，一切照旧，甚至要比原计划更加张扬！但要秘密抽调三万最精锐的禁军，由你亲自挑选可靠将领统领，化整为零，提前分批潜入泰山周边郡县，伪装成民夫、商旅，秘密控制所有交通要道、制高点，以及可能设伏的地点！没有朕的信号，不得轻举妄动！”
“末将领命！”晋鄙轰然应诺。
“第二，引蛇出洞，张网以待。”姬延看向程邈，“墨家弟子，全部动员起来！重点排查泰山及其周边区域，尤其是历代封禅遗迹、古老祠庙、险峻山林！朕不信他们能毫无痕迹！找出他们可能的藏身之处、联络点！同时，严密监控所有近期进入泰山区域的陌生面孔，尤其是僧侣、方士、游侠之类！”
“第三，偷梁换柱，以假乱真。”姬延目光转向苏厉，“找一位与朕身形相貌略有相似、且忠勇无畏的死士，加以训练。东巡途中，在某些特定场合，由他扮演朕，吸引火力。具体时机，由朕临机决断。”
“第四，攻心为上，釜底抽薪。”姬延对淳于髡道，“先生，立刻组织人手，撰写文章，追溯泰山封禅之正统，论证唯有德之君方可登临。同时，将‘监天’组织试图在泰山行‘代天执法’之逆举的阴谋（不必提及信息来源），通过隐秘渠道，透露给各地有影响力的儒家学者和史官。要激起天下士林公愤，在道义上彻底孤立他们！让他们所谓的‘执法’，变成天下人唾弃的‘弑君’！”
“第五，”姬延最后补充，语气带着一丝凛冽的嘲讽，“他们不是喜欢星象吗？令钦天监密切关注泰山方向的天象，若对方再敢以星象说事，朕便在那泰山之巅，亲自‘解读’给他们看！”
一条条指令，从军事部署、情报侦查、人员伪装到舆论攻势，构成了一个庞大而精密的反陷阱计划。姬延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利用对方的布局，顺势设下一个更大的局，要将这伙自诩“监天”的狂徒，一网打尽！
整个雒邑的战争机器，再次以另一种形式高效运转起来。表面上，东巡的筹备热火朝天，天子即将亲临泰山的消息传遍四方，引得东方各地翘首以盼。暗地里，无数的力量如同暗流，涌向那座古老的圣山。
时间一天天过去，东巡的吉日终于到来。
浩荡的仪仗队伍离开雒邑，旌旗蔽日，车马辎重连绵不绝，姬延的御驾位于队伍中央，威严而醒目。沿途百姓跪迎，山呼万岁，场面盛大至极。
而与此同时，晋鄙统帅的精锐已悄然就位，如同蛰伏的猎豹，散布在泰山周边。程邈领导的墨家弟子也传回消息，发现了多处可疑地点，并监控到几批形迹可疑之人陆续潜入泰山区域。
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进行。
御驾行至距离泰山尚有百里之遥的奉高邑，按计划将在此休整一日。是夜，行营之内，姬延单独召见了苏厉和那名准备已久的替身死士。
然而，就在姬延仔细叮嘱替身细节之时，程邈却带着一份刚刚收到的、来自泰山深处的紧急密报，脸色铁青地闯入帐中。
“陛下！情况有变！”程邈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我们监控的一处最可疑的据点，位于泰山主峰一侧人迹罕至的‘日观峰’附近，一个时辰前……一个时辰前突然有大量人员聚集，而且……而且他们似乎在进行某种……某种古老的祭祀仪式！墨家弟子冒险靠近观察，发现……发现他们竖起了……竖起了……”
程邈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力气说道：
“竖起了黑色的‘监天’旗！而且，仪式中心，似乎……似乎在准备一个……一个活人祭坛！”
活人祭坛？！
姬延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点！
“监天”组织，竟然疯狂至此？！他们想用什么来献祭？！
难道他们所谓的“代天执法”，并非简单的刺杀，而是要在这场诡异的血祭中完成？！
一股远比得知刺杀计划时更加浓重的不祥预感，如同泰山压顶般，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