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官爷,这雾这么大,路都看不见,绑着走太危险了……”
“危险?”差役嗤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皮鞭,“不绑着,你们这些杀才跑了更危险!少废话!
这是杨姑娘出的好主意,张统领点了头的,由得你挑三拣四?再啰嗦,老子先给你松松筋骨!”
“杨心儿……”刀疤脸重复着这三个字,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最终还是屈服了,任由绳索捆上腰际,但那紧握的双拳和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内心的汹涌。
张峰显然也察觉到了流犯间的低气压,但他并不在意。
在他看来,这些囚犯的感受无足轻重,确保队伍不散、行程不彻底停滞才是首要。
他大手一挥,声如洪钟:“都给我听好了!现在首尾相连,都给老子打起精神!
跟着前面的走!谁敢偷懒耍滑,或者妄图弄断绳子,格杀勿论!”
命令一下,这条被绳索串联起来的“人龙”,开始在这片吞噬一切的浓白中,更加艰难地蠕动起来。
马车外是弥漫天地、令人窒息的浓白,以及差役的呵斥与流犯的压抑;马车内却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车窗车门紧闭,将潮湿与寒意阻挡在外,只余下暖融融的安全感。
慕千月百无聊赖地倚在软垫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眼珠一转,来了兴致。
她假装伸手入怀,实则从神秘空间里,摸出了一副用硬纸片精心裁制、背面绘着繁复花鸟纹的扑克牌。
“来,翠儿,小妹,闲着也是闲着,我教你们玩个有趣的。”慕千月将牌在铺了厚绒的小几上摊开,笑吟吟地说。
妹妹慕千雪立刻好奇地凑过来,拿起一张牌翻看:“阿姐,这是什么?画儿真好看。”
翠儿则有些茫然和惶恐:“小姐,这……奴婢不会啊,怕是学不好,扰了您的兴致。”
“放心,简单得很,叫‘斗地主’,”慕千月耐心地洗着牌,纸牌发出清脆的“唰唰”声。
“咱们三个,一个做‘地主’,另外两个是‘农民’,合力打‘地主’,谁先出完牌谁就赢。”
她仔细讲解了规则,如何叫分,如何出牌,顺子、对子、炸弹又是何意。
慕千雪听得眼睛发亮,跃跃欲试。
翠儿却是眉头微蹙,显得颇为头疼:“这么多规矩……小姐,奴婢笨拙……”
“哎呀,试试嘛,玩两把就会了!”慕千月不由分说,已经开始发牌。
第一局,慕千月自然是“地主”。
翠儿手忙脚乱,看着满手的牌不知所措,出个对三都犹豫半天。
慕千雪倒是机灵,很快摸到点门道,脆生生地喊:“过!姐姐牌太好了!”
慕千月一边出牌一边指导:“翠儿,你看,我出个对五,你有对七就能压上,没有就过。”
翠儿紧张地抿着唇,额角都渗出了细汗:“哦哦,对七……奴婢有!出……出这个对吗,小姐?”
“对!就是这样!”慕千月鼓励道。
虽然第一局翠儿和慕千雪输得毫无悬念,但翠儿眼中那纯粹的困惑渐渐散去,开始有了点思考的光芒。
等到第二局,翠儿摸到了一手不错的牌。
轮到她叫分时,她竟怯生生地、又带着一丝试探地说:“奴婢……奴婢叫一分试试?”
慕千月笑了:“好!这局让你做地主试试手。”
这一局,翠儿打得异常专注,她紧紧攥着手里的牌,眼睛盯着桌上打出的每一张。
嘴里还无意识地小声念叨:“啊,二小姐出了个单六,我……我有个单八,能管上……”
她小心翼翼地将牌放在桌上,抬头看向慕千月,像是在求证。
慕千月赞许地点点头:“没错,出得好!”
得到鼓励,翠儿胆子大了些。
当慕千雪打出一串小顺子时,翠儿眼睛一亮,声音都提高了些许:“奴婢……奴婢有这个!”
她“啪”地甩出几张牌,是一个更大的顺子,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红晕。
“呀!翠儿姐姐你好厉害!”慕千雪惊呼。
慕千月也故意哀叹:“完了完了,这牌要输。”
最终,翠儿竟然真的赢下了这局!
她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和桌上剩余的牌,愣了片刻,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喜悦笑容:“小,小姐!奴婢……奴婢赢了?奴婢真的赢了?”
“是啊,你赢啦!咱们翠儿真聪明,一学就会!”慕千月毫不吝啬地夸奖。
慕千雪也拍着小手:“翠儿姐姐好棒!”
成功的喜悦瞬间冲垮了翠儿最初的忐忑和拘谨。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洗牌——动作虽然还有些笨拙,但热情极高,眼睛亮晶晶的。
连声催促:“小姐,二小姐,快,快,咱们再来一把!这次奴婢好像更懂了些!”
马车内,清脆的洗牌声、压低的欢笑声、还有出牌时的轻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片与外界的压抑凄苦截然不同的欢快小天地。
翠儿早已将什么“不合规矩”、“奴婢本分”抛到了脑后,完全沉浸在了这新奇游戏带来的乐趣中,当真是玩得乐不思蜀了。
马车轱辘碾过湿滑路面的沉闷声响,混杂着差役时不时的呵斥与流犯们沉重的喘息。
然而,在这片压抑的底色中,前方那辆紧闭的马车里,却不断逸出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脆声响。
洗牌的“唰唰”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女孩们意犹未尽的轻笑声,如同尖刺,扎进后面每一个艰难跋涉的流犯耳中。
他们浑身湿冷,脚底沾满泥泞,腰间的绳索更是耻辱和束缚的象征。
每一步都走得艰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雾气与绝望。
而那马车里的温暖、干燥、悠闲,尤其是那无忧无虑的嬉笑声,形成了残酷的对比,灼烧着他们的神经。
队伍中段,孟氏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着小脚,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身前人腰间的绳索,才勉强稳住身形。
“白眼狼……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咳咳……”她气息不稳,咳了两声,声音愈发怨毒,“我们这些长辈在这里受苦受难,一步一鬼门关,她倒好!
在车里遮风挡雨,还有闲情逸致耍钱取乐!那笑声……你听听!她心里可还有半分孝道?心中可还有半点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