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燕仍在负隅顽抗!长此以往,臣恐……臣恐师老兵疲,一旦生变,前功尽弃啊!”
“臣附议!”
另一位大臣接口道,“坚壁清野,虽属稳重,然未免过于保守怯战!
项燕已是瓮中之鳖,何不全力猛攻,一举而下?
如此拖延,岂非徒耗国力,给予楚人喘息之机?亦让齐燕等国心生妄念!”
“是啊大王!王老将军年事已高,锐气已失,用兵未免太过持重!
当此之时,或应派遣年轻锐进之将领,替换王老将军,猛攻寿春,早日结束战事!”
质疑声、要求换帅的呼声,开始像瘟疫一样在朝堂上蔓延。
不少大臣,尤其是那些与王翦并无深厚交情、或者其利益因长期战争而受损的贵族,纷纷加入抨击的行列。
他们看不见王翦战略深意,只看到每日如流水般花出去的军费和毫无进展的战局。
甚至连李斯,也眉头紧锁,对王翦的“迟缓”流露出些许忧虑。
秦王政坐在御座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议论。
最初的喜悦过后,巨大的消耗和漫长的等待,也让他心中渐渐滋生出一丝焦躁和不耐。
六十万大军,如同悬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每一天都在增加重量。
他需要胜利,需要尽快的确切的胜利,来安抚国内,来震慑四方!王翦的“慢”,确实挑战着他的耐心极限。
那些要求换帅的言论,虽然刺耳,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他的目光再次习惯性地,带着探询,瞥向身旁的赵高。
这一次,赵高没有丝毫犹豫。
他立刻微微躬身,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响彻在争论不休的大殿中:
“大王,奴婢愚见。诸公之忧,虽出自为国,然未免……目光短浅了些。”
这话一出,顿时吸引了不少愤怒和惊愕的目光。
赵高恍若未见,继续说道:
“武成侯用兵,如同名医治病,重在固本培元,断其根基!项燕乃楚之枭雄,楚军新胜之余,锐气尚存。
若急于求成,强行猛攻,即使拿下寿春,也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局!
且极易逼得楚人狗急跳墙,拼死反抗,甚至让项燕找到可乘之机!届时,若再有闪失,谁可承担?”
他稍稍提高了音量:
“如今,武成侯以泰山压顶之势,困楚军于坚城之下,外无援兵,内乏粮草。时日一久,楚军饥疲交加,士气必然瓦解!
寿春虽坚,然无粮之城,能守几时?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上策!
看似缓慢,实则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彻底的胜利!
奴婢以为,非但不能催促、换帅,反而应全力支持武成侯!
区区粮秣消耗,与一战定鼎荆楚、永绝后患相比,何足道哉?!”
赵高的话语,条理清晰,直指要害,尤其是那句“若再有闪失,谁可承担”,
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不少要求急攻的大臣的气焰。
他们可以抱怨消耗,但谁也不敢保证换帅急攻就一定能胜,更承担不起再次失败的责任。
“那可不是,谁在稳赢的局面非要作,不作就不会死。”
赵芸心里嘀咕着……
秦王政听着赵高的话,眼中的焦躁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索。
赵高所言,正是他内心深处理性一面的判断,只是被消耗和焦虑暂时掩盖了。
是啊,不能再冒险了,王翦的做法,虽然慢,却最稳妥。他缓缓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份来自前线的特殊奏报送到了御前。并非军情,而是王翦的亲笔信。
秦王展开一看,脸上的肌肉忍不住又抽搐了一下。
信的内容,依旧是……请赐田宅!而且这次索要的,是靠近骊山北麓、原本属于王室的一片极其肥沃的猎苑!
理由依旧是那般“诚恳”甚至“可怜”:将士们辛苦,老臣无能,只能多求些赏赐抚慰部下,也为子孙留条后路云云。
“砰!”秦王终于忍不住,将竹简重重拍在案上,脸上怒气涌现,
“这老匹夫!又来这套!国之将定,念念不忘的只有他那点田产!贪得无厌!”
朝堂上顿时一片寂静。刚才被赵高压下去的质疑声,似乎又有了抬头的迹象。
看吧!这老家伙心思根本不在打仗上!
赵高心中却是冷笑更甚。王翦啊王翦,你这自污求安的戏码,真是演得炉火纯青!
他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种“恍然大悟”和“由衷赞叹”:
“大王息怒!奴婢……奴婢倒是觉得,此正可见武成侯之忠纯可爱,实乃国之大幸也!”
“哦?”秦王和众臣都愣住了。
赵高侃侃而谈:
“大王请想,武成侯手握六十万重兵,若有丝毫异心,岂是区区田宅所能满足?
他若真有二心,必是结纳人心,暗中布局,岂会如此毫不掩饰、三番五次地向大王索要这些看似贪鄙的赏赐?
此正是因为他心中无私,唯有大王,唯有大秦!所求不过些身外之物,以求大王安心,亦为部下和子孙谋个实在的恩荫!
此乃纯臣之心,坦荡无私啊!古之名将,能如此者,几人哉?大王当欣慰才是!”
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解读,听得众臣目瞪口呆,却又……似乎有那么点道理?至少,秦王政脸上的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神色。他看了看赵高,又想了想王翦那副“贪财”的嘴脸,再对比一下手握重兵可能带来的威胁……似乎,王翦这样只知道要田要地,确实让人……更放心一些?
“罢了……”秦王挥挥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甚至是一丝放松,“就依他所请。
拟诏,将骊山北苑赐予武成侯。
再拨付一批金帛,犒劳前线将士。告诉王翦,寡人……等他捷报!”
就在咸阳朝堂为王翦的“迟缓”和“贪婪”争论不休之时,被围困的寿春城,正一步步滑向地狱的深渊。
一年!整整一年!
对于城外的秦军而言,这一年是枯燥的坚守和完善的工事积累;
对于城内的楚国君臣军民而言,这一年则是无尽的煎熬和绝望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