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徐达处理完军务,来到朱棡的官衙。翁婿二人摒退左右,坐在后堂,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酒菜。
徐达亲自给朱棡倒了一杯酒,看着他略显清瘦却目光湛然的脸庞,感叹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处理这些琐碎政务,比打仗更耗心神吧?”
朱棡接过酒杯,笑了笑:“确实不轻松,但也能学到很多东西。以前只觉得战场厮杀便是全部,如今才知,打天下难,治天下更难。要让这些人真正归心,并非易事。”
徐达欣慰地点点头:“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很好。为将者,勇武足矣;为君者……呃,为一方之主者,则需胸怀和手段。”他及时改了口,但意思已然点到。
他抿了一口酒,语气变得有些深沉:“云南局势渐稳,班师回朝的日子不远了。棡儿,应天……或许比这云南更加复杂。朝堂之上,不比军中,明刀明枪少,暗箭难防多。你此次立下不世之功,风头太盛,回去之后,切记要更加谨言慎行,尤其是……东宫那边。”
朱棡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他明白岳父的担忧。大哥朱标是太子,是国之储君,自己这个弟弟功劳太大,威望太高,难免会引人猜忌。
“岳父放心,棡儿明白。”他沉声道,“回去之后,棡儿只想安心在王府读书习武,多陪陪母后和……妙云。”提到徐妙云,他冷峻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徐达看着他的表情,也笑了起来:“说起妙云那丫头,可是天天盼着你回去呢。这次回去,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夜色渐深,后堂的烛火将翁婿二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微微摇曳。简单的酒菜已用了大半,谈话的气氛也从最初的严肃渐渐变得舒缓,沾染上几分家常的暖意。
徐达看着朱棡提到女儿时那不自觉流露出的温柔,心中既是欣慰又是感慨。自己这个女婿,在战场上是不折不扣的杀神,提起未过门的小妻子时,却也与寻常少年郎无异。他捋了捋短须,笑道:“那丫头性子跳脱,被老夫和她娘惯得有些没大没小,日后若是有什么任性之处,你还需多担待些。”
朱棡连忙道:“岳父言重了。妙云天真烂漫,心思纯净,棡儿……很是喜欢。”他耳根微微有些发热,忙借着饮酒掩饰过去。
徐达哈哈一笑,甚是开怀。笑过之后,他神色又认真了几分:“婚事自然要办,而且要大办。陛下和娘娘那边,想必也早有此意。你如今立下大功,声望正隆,此时完婚,亦是锦上添花。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完婚之后,你便就藩太原。那是边塞重镇,毗邻北元,情况复杂,远非云南或应天可比。既是机遇,亦是险地。你需早有谋划。”
朱棡目光微凝,点了点头。就藩太原,独当一面,这是他早已知道的事情。之前或许还有几分少年人对离开京师的隐约期待,但经历了这么多,他更明白这意味着沉甸甸的责任和挑战。那里不仅有虎视眈眈的北元铁骑,有盘根错节的边镇将门,还有需要安抚的流民、需要发展的民生。
“棡儿明白。太原乃九边重镇,国之藩篱,棡儿定当竭尽全力,镇守边陲,不负父皇和岳父期望。”他的语气郑重。
“嗯。”徐达满意地点点头,“你有此心便好。具体军政事务,届时自有安排。记住,边镇之事,首重防御,稳扎稳打,切勿贪功冒进。遇事多与麾下将领、幕僚商议。若有难处,亦可来信与老夫。”
翁婿二人又聊了些军中琐事和朝中动向,直至夜深方才散去。
接下来的日子,朱棡愈发忙碌。他不仅要继续处理招抚和整编的后续工作,还要开始为班师回朝做准备。缴获的战利品需要清点造册,有功将士的名单需要核实上报,阵亡将士的遗骨和抚恤需要妥善安排……千头万绪,都需要他协助徐达一一理顺。
在这个过程中,他与军中各级将领的接触也越发深入。许多人,尤其是那些在中下层凭借军功升迁上来的将领,对这位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赏罚分明、且毫无亲王架子的晋王,发自内心地敬佩和拥戴。这种拥戴,并非源于他的身份,而是源于沙场并肩的血火情谊和对他个人能力的认可。
朱棡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他依旧谨慎,但心态已然更加平和自信。
这一日,朱棡正在校场观看降卒操演,一名亲兵匆匆来报:“殿下,营外来了几位土司头人,抬着礼物,说是……说是要单独拜谢殿下之前的公正决断,化解了他们多年的恩怨。”
朱棡微微挑眉。之前那两位因为山林盐井闹得不可开交的沙定洲和广南土司?
他来到营门处,果然见到沙定洲和广南土司的代表(一位名叫普应龙的头人)带着几十个族人,抬着几只捆扎好的肥羊、几坛美酒和一些当地特产,正恭敬地等候着。
见到朱棡出来,两人连忙上前,躬身行礼,态度比之前更加谦卑恭敬。
沙定洲陪着笑脸道:“殿下日理万机,小人本不该来打扰。只是前日蒙殿下公正裁决,又许以官市贸易,我等两部族人皆感激不尽,特备些薄礼,聊表心意,绝无他意,还请殿下笑纳。”
普应龙也连忙道:“正是正是!殿下恩德,我等铭记于心。日后定当安心放牧采药,再不敢生事,必为大明守好边疆。”
朱棡看着那些礼物,又看了看两人诚恳(至少表面如此)的表情,心中明了。这既是感谢,也是一种试探和表态,表明他们愿意接受新的秩序。
他沉吟片刻,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对身旁的亲兵道:“收下吧,按市价折算成银钱,分赏给今日值守的弟兄们,就说……是两位土司犒劳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