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帝坐稳天下后,自此便一直坐得高高的!
坐得太高,便有了觊觎!
明明是亲兄弟,为何你高高在上,我却匍匐在地!
于是,完颜亮杀完颜亶自立,他便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物!
他本想杀完颜宗贤与完颜雍这两个与完颜亶交好的兄弟,但宗室跳出来反对!
那便好,我让完颜宗贤去限制宗室,让你们自相残杀!
让完颜雍去管理中都,让他感受到宗室的任意胡为!
我完颜亮可不是完颜亶那个软蛋,有的是手段!
但不管怎么说,判大宗正寺事乃是宗室之长,地位超然,皇帝地位再高,他也能想见就见!不必提前申请!
中都本是新建,皇宫极为瑰丽雄伟,远超大宋,赵眘跟着走得颇为焦躁,一个办公的地方,建这般大做什么,不要钱么?
走了许久,赵眘看着高升的日头有些眼晕,才到了一处大殿,匾额上有“仁政殿”三字!
赵眘与完颜宗贤站在殿外,小黄门在门口唱喏:“判大宗正寺事求见!”
里面另一道声音响起:“判大宗正寺事觐见!”
完颜宗贤整理了一下衣衫,邀赵眘先行!
赵眘自然不好争先,退后半步,让完颜宗贤先行!
完颜宗贤低头致歉,而后抬步前行!
小黄门推开了门,让出一个身位,伺候在侧!
赵眘随完颜宗贤进了大殿!
这仁政殿比大宋的垂拱殿大了有五六倍。
更为不同的是,大宋的垂拱殿在中间置一桌案,上焚熏香,君臣分坐桌案四周!
而仁政殿不同,皇帝高坐北方,臣属隔开三丈,分坐左右两列,倒像是上朝的缩小版!只是上朝时臣属站着,而皇帝坐着,此处则都能坐着!
此刻殿中皇帝身着黄色龙袍高坐龙椅,龙椅上垫着黄色龙纹缎子,极尽奢华!
十三臣属分坐两侧。
本该是完颜宗贤磕头请安,而后皇帝喊免礼平身,再行叙话!
但今日却非如此,完颜宗贤走进大殿的那一刻,完颜亮便起身迎了上来:“皇兄难得今日想起来看看我这苦哈哈的弟弟,咱们可得好好叙话!”
忽然看到他身后还有一人,脸上黑乎乎的,鲁莽至极,也不下跪行礼,顿时不高兴起来,但碍于完颜宗贤的脸面,不好发作!
“这位是?”
赵眘拱手为礼道:“外臣乃是大宋使节陆游,前几日曾递交国书于陛下!”
完颜亮眉头皱了起来,这宋使怎么会和完颜宗贤走到了一起,殊为诡异。
“你既是宋使,如何不知礼节,不曾传召便私自进宫,见了朕也不知下跪行礼,仪容更是不整!赵构便是这般教导臣子的吗!”
完颜亮一阵斥责之声喷吐而来,气势如泰山压顶一般而来,多年身居高位,让他养出了君临天下的气势!
赵眘抬起袖子擦了擦脸,嫌弃地甩了甩!
似乎是完颜亮的口水喷到了他脸上!
只有完颜亮心中明白,自己绝不曾喷口水!
但赵眘这个动作当真让他气炸了肺,他是天底下权力最大的人,怎么能受一个区区宋人的羞辱,今日不杀了他,难解心头之怒!
“外臣来此,并非为国书之事,因此未等传召!”就在完颜亮欲要开口呼叫侍卫之时,赵眘淡然道。
完颜亮并不想理会他说什么,但完颜宗贤道:“陛下,此事还是听听吧!”
完颜亮也不想理会完颜宗贤,但群臣在侧,总要顾及影响,强压怒气道:“你来做什么的!”
赵眘并未立刻答话,而是向前走了几步,看了看在座的群臣,都着了汉人的宽袍大袖,只是在领子袖口等处用皮毛装饰,头上则戴了貂蝉冠。
所谓貂蝉冠,并非古之美人,而是装饰了貂尾与金蝉的女真传统冠帽!
当然,这个传统出现也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在生女真时期,资源匮乏至极,又哪里能形成什么文化传统!
赵眘看到夜探中都时见到的三人都在列,前一日见的女真人不认识,那方主人应当是吏部尚书李通,发髻汉人是左相张浩。
见众人都目光灼灼盯着自己,赵眘回转身看着皇帝完颜亮:“外臣今日来弹劾四人!”
完颜亮冷哼一声:“你是宋人,哪里来的权力弹劾!”
赵眘笑道:“陛下不敢听么!”
“粗陋的激将法,朕胸怀大海,不必激我,你且说说弹劾何人?”
完颜亮踱步回他的龙椅,若是站在此处,显不出自己的地位尊崇!
“第一个,乃是宗正寺少卿完颜鲁德!”
完颜亮正走回龙椅,却还未至,闻言停了下来,豁然转身:“你要弹劾谁?”
在座群臣也议论纷纷起来。
“完颜鲁德!”赵眘再次道,声音清亮沉稳,绝无半点不清楚之处!
完颜亮上前两步:“你可知道他是朕的叔伯辈!”
“知道!”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是非对错难道看身份的吗?”
“朕问你话,没让你反问,你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哦!外臣没吃,早膳都不曾用过,陛下不提还好,提起来,倒颇有些饥饿难耐了!”
完颜亮大怒:“来人,将这贼子推出去,砍了!”
赵眘笑道:“果然是个心胸宽广的君王,杀人不眨眼,也无须问青红皂白!”
完颜亮再次上前一步,抵着赵眘的额头,眯起了眼睛,牙齿里崩出来三个字:“你找死!”
赵眘笑着张开双臂:“请即赴死,只可惜临死前,看不到泱泱大国的气度了!”
“临死之前使个激将之法,妄图免死,你以为这种招式会对朕有用吗,你去死吧!”完颜亮的言语冷得如冰一般!
完颜宗贤忙拦道:“陛下,不可阻塞言路,以敝视听!”
完颜亮闻言歪着头道:“以兄长的意思,朕且听听?”
“听听为好!”
“既然如此,朕现将你的脑袋寄下,说完再砍!”
赵眘微微眯眼,这完颜亮居然从暴怒的状态立刻转为冷静,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之前的愤怒是假的!
他在演戏!
那他到底演戏给谁看?
完颜亮挥手斥退持刀进来的侍卫,后退一步:“今日且让你死个明白,你说吧,说完再杀你!你为何弹劾族叔!”
而后招呼完颜宗贤入座,再回龙椅!
赵眘放下了手臂,暂且抛下心中纷乱的思绪,沉声道:“宗正寺少卿完颜鲁德,率众焚烧鸿胪寺驿馆,烧死御门班直一人并宋使赵汾!”
说到宋使赵汾时,咬牙切齿,声音也大了许多,在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完颜亮闻言再次在刚刚坐下的龙椅上站了起来:“你莫要胡言,怎么会有这等事!”
然而赵眘听得分明,此人言语中并没有丝毫的疑惑!
“在下亲眼所见,躲在犄角逃出生天,院内尚留火箭残片为证,馆丞董小乙也可为证!”
完颜亮冷言道:“你所言不可为证,其余之事,我自会命人查明!你还要弹劾谁!”
“第二个燕京留守完颜宗宪,第三个燕京府尹完颜雍!”
群臣议论声更大了,其中一人站起身来道:“你要弹劾我?”
赵眘一看,正是那日在吏部尚书李通府上饮宴之人!
眯起眼看着他:“原来你便是完颜宗宪!”
完颜宗宪皱眉道:“你连我是谁都不认识,却来弹劾我,是何道理?”
赵眘一甩袖子:“我何必认识你,驿馆着火,一直烧到白天,巡夜的士卒都不曾发现,作为长官的燕京府尹与燕京留守难道不该被弹劾吗?”
完颜宗宪嘴角抽动,恨恨道:“此事我自会查明,若无实证,定要你的性命!”
赵眘笑道:“妙哉!妙哉!适才陛下也说要外臣的头颅,却不知外臣听谁的好!”
完颜亮嘴角带着冷笑:“莫要胡言,你还要弹劾谁!”
赵眘一指完颜宗贤:“自然是御下不严的判大宗正寺事完颜宗贤了!”
完颜亮都气笑了:“皇兄在宗族之内地位之高更甚于我,你要弹劾他?皇兄你带他来,可知他要弹劾你么?”
完颜宗贤微微点头:“臣知道!只是君子恩怨分明,总不能因为他要弹劾我便不带他来吧,事情也不会因为我不去理会,他便没有发生!”
听了完颜宗贤的言语,皇帝的眼睛明亮了起来,缓缓坐下,也示意完颜宗贤与赵眘坐下。
完颜宗贤坐在了距离皇帝最近的左边,其余人各自向后挪了一个位置。
赵眘则坐在了右手最尾。
但他并无半分不自在之处,反而打量着在座众人!
“大爱卿!”完颜亮道。
在座一人跟皇帝深施一礼,并不言语,便自离去!
赵眘大声道:“此人是谁,这般无礼!”
完颜亮闻言不喜,但他气度森然,面上却是看不出来!
然而李通闻弦声而知雅意,起身义愤道:“若论无礼,此间哪里有比得上你的!”
赵眘拍案而起:“赵汾那是我生死弟兄,你的弟兄死了,再看看是否这般有礼!”
李通被他怼得一愣,但他丝毫不让:“不论何时,在下终究不会失了礼数!”
赵眘闻言鼓起掌来:“妙极妙极,陛下,何必赐死他的兄弟,再看看他是否欺君!”
完颜宗贤道:“宋使莫要胡言,陛下怎可无罪赐死!”
赵眘撇了撇嘴:“大宗正你莫要诓我,那个完颜鲁德说了,他们可随意杀人,不必偿命!”
宗室杀人不偿命,由宗正寺处置,这是约定俗成之事,大金律也限定宗室不在此列,但这么离谱的事情自然不会真有人拿出来说,此刻被赵眘挑明,众人皆默然不敢发声!
李通见皇帝也因此有些不高兴了,忙道:“宋使这番可失算了,在下乃是家中独子,并无兄弟!”
“哦~~~”赵眘故意将声调拉得极长,“你家中没有兄弟,因此拿言语来言语来糊弄你家皇帝,好一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
明知此言是赵眘拿来戳李通的,但完颜亮听了之后心中依旧有些不舒服,轻轻“哼”了一声!
李通心中咯噔一下,他本来就没什么特别强的能力,上位全靠溜须拍马与皇帝的信任,刚才挺身而出斥责赵眘也是为此!
若是皇帝的信任崩塌了,那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完颜宗宪见李通有些下不来台,岔开话题道:“适才那人是近侍局之主大兴国!”
“大兴国,这个名字好怪!”
“他是渤海人!”
“啊!”赵眘忽然大叫一声站了起来!
完颜宗宪被唬了一跳:“你认识他?”
“不认识!”赵眘道。
“那你一惊一乍做什么!”
“适才弹劾时,忘了他!此人执掌近侍局,中都发生这等恶劣事件,皆因其不察之过!”
众人无语!
“宋人,你还要弹劾谁?难道要将我大金朝堂弹劾个遍吗?”完颜亮再也忍不住了!
完颜亮的怒气自然是有原因的,这个大兴国是他生母大氏的哥哥,也就是他的亲舅舅,因此他才敢将近侍局交由大兴国负责!
“没有了!没有了!若是这个大兴国能将案子查明白,我便不弹劾他,君子立世,当胸怀天下,岂可斤斤计较!”
众人气结,你都这样了还不算斤斤计较吗?你若是当真斤斤计较起来那又是怎生光景!
大兴国去查探情况,这厢里众人便坐等回报。
除了完颜亮叉着腿斜倚在龙椅上,其他人则都是正襟危坐,神色肃然。
赵眘没有四仰八叉,但也神色自若。
他看着身侧之人问道:“未知这位大人尊姓大名啊!”
那人看脸色约莫四十余岁,但鬓角已经斑白,严谨而守礼!
“在下杨伯雄,忝为户部尚书!”
赵眘拱手为礼道:“原来是杨尚书,久仰久仰!”
杨伯雄以为久仰是客套之意,拱手回礼,他哪里知道赵眘当真是久仰他的大名了,只是未曾想作为户部尚书位置如此靠后!
杨伯雄自我介绍之后便不再说话,赵眘也不以为意,向着杨伯雄那一侧之人问道:“未知这位大人尊姓大名啊?”
那人年岁极大,须发皆白,面庞消瘦,脸颊凹陷,双眼突出,目中扫到之处,令人不寒而栗!只见他眉头微微一皱道:“在下御史大夫高桢,陛下当面,尊使还请安宁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