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澜的离开,干脆利落,没有拖泥带水。她只带走了属于她自己的、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和重要的研究资料,其余一切由陆家提供或是象征“陆太太”身份的华服珠宝,她都留在了静澜苑那间巨大的衣帽间里,如同褪下一件早已不合身且沾满尘埃的戏服。
她在医院附近租下了一套安保严密的高层公寓。搬进去的第一天,窗外阳光明媚,俯瞰着城市充满活力的街景,她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乎陌生的、久违的松弛感。尽管胃部的隐痛和深夜的失眠依旧如影随形,但至少,这里的空气是自由的,不再掺杂着另一个人的气息和那些令人窒息的回忆。
然而,陆寒霆显然不打算就此放手。
离婚协议被原封不动地退回,附带他私人律师一通措辞强硬、强调婚姻契约严肃性的电话。沈清澜只是平静地听完,回了句“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她预料到不会如此顺利,陆寒霆的骄傲和那莫名的占有欲,都不会允许他轻易签字。
真正的交锋发生在她下班前往新公寓的路上。
她开着那辆登记在自己名下的、相对低调的代步车,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几乎是同时,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强势地并线,停在了她的车旁。车窗降下,露出陆寒霆线条冷硬的侧脸,他目光直视前方,并未看她,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沈清澜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又松开。她面无表情地升起车窗,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他。
绿灯亮起,宾利却没有立刻启动,而是保持着与她并行。显然,他是有意为之。
果然,在她转入通往公寓的、相对僻静的林荫道时,宾利加速,一个利落的甩头,横停在了她的车前,迫使她猛地踩下刹车。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沈清澜的身体因惯性前倾,又被安全带拉回。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骤然窜起的火气和一丝无奈的疲惫。该来的,总会来。
陆寒霆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车旁,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像是刚从某个重要会议上下来,但领带被他扯得有些松散,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压抑不住的阴鸷和烦躁。
沈清澜沉默地降下车窗,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前方被他的车挡住的道路上。
“下车。”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她还是那个必须听从他的、名义上的陆太太。
“陆总,有事请在这里说,或者让我的律师转达。”沈清澜的声音平静无波,视线依旧没有转向他,“你这样拦车,很危险,也涉嫌违法。”
她的冷静和疏离,像一桶油浇在了陆寒霆心头的火上。他猛地俯身,手臂撑在降下的车窗框上,将她困在驾驶座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灼热而带着怒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违法?”他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紧紧攫住她终于转过来的、清冷的面容,“沈清澜,跟我谈法律?那纸结婚证就是最大的法律!谁允许你搬出来的?立刻跟我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强势甚至蛮横的态度,直接干涉她的行动自由。以往的冷漠、忽视、甚至晚宴上的维护,都远不及此刻这赤裸裸的、试图重新将她纳入掌控的行为,更让沈清澜感到荒谬和心寒。
“回去?”她终于正视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回哪里去?静澜苑?那个从来就不属于我的地方?还是回到你身边,继续扮演那个可有可无、随时可以被替代的‘陆太太’?”
“你!”陆寒霆被她话语里的尖锐刺得瞳孔一缩,撑在车窗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我从来没有说过你可以被替代!”
“有些事,不需要说。”沈清澜迎着他愤怒的目光,眼神里没有半分退让,只有一片历经失望后沉淀下来的冷硬,“行动足以说明一切。陆寒霆,我们之间,早在你一次次选择走向苏蔓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现在这样纠缠,毫无意义,只会让我更加看轻你。”
“看轻我?”陆寒霆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他猛地一拳砸在车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吓得不远处树枝上的飞鸟惊惶四散。“沈清澜!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苏蔓她只是个病人!她无依无靠!我对她只是责任,是愧疚!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
又是这套说辞。
责任,愧疚。
永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为自己的偏袒寻找最完美的借口。
沈清澜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他脸上那毫不作伪的、认为自己才是有理一方的愤怒和委屈,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理解。”她轻轻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耗尽所有热情后的沙哑,“我理解你的责任,理解你的愧疚。所以,我退出,我让位。这样,你就可以毫无负担、全心全意地去尽你的责任,去弥补你的愧疚了。不是吗?”
她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最合理不过的方案。
这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陆寒霆难以承受。他宁愿她哭,她闹,她指责他,至少那样证明她还在乎。可她此刻的平静和“理解”,像是一堵柔软的、却无法摧毁的墙,将他的所有情绪和力量都反弹了回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清澜,我们谈谈,好好谈谈,行吗?”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了近乎恳求的语气。
沈清澜却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太迟了,陆寒霆。”
“从你默认我可以被当作别人的影子开始,从你为了她一次次取消我们的约定开始,从你在宴会上毫不犹豫地抛下我走向她开始……就已经太迟了。”
“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她说完,不再看他脸上是何等精彩而痛苦的表情,直接按下了车窗升起键。
“清澜!沈清澜!”陆寒霆用力拍打着逐渐升起的车窗玻璃,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
但沈清澜已经踩下油门,方向盘猛地一打,车轮擦着宾利的边缘,险险地绕了过去,没有丝毫停留,绝尘而去。
陆寒霆僵在原地,手臂还维持着拍打车窗的姿势,看着那辆毫不留恋远去的车影,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车内,压抑的争吵余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而车外,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林荫道上,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