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老爷子的书房密谈,像一场温和却彻底的切割仪式。沈清澜拿着那个承载着歉意与祝福的文件袋离开陆家老宅时,心中最后一丝与这个家族牵连的滞涩感,也随风消散了。她知道,前方再无阻碍,无论是来自陆寒霆的纠缠,还是来自家族的压力。
接下来要做的,是彻底清理静澜苑里属于她的、最后的痕迹。尽管她带走的东西不多,但一些私密的个人物品和研究笔记还留在那里,她需要去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她特意选了一个陆寒霆必定在公司的时间前往。再次踏入这栋曾承载了她无数压抑与失望的别墅,心境已是截然不同。这里不再是她需要小心翼翼维持的“家”,只是一个即将告别的空间。
她的物品整理得很快,大部分早已打包。就在她准备离开主卧,去小书房取最后几本专业书籍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衣帽间最里侧,那个被陆寒霆用来存放旧物的、带锁的柜子。
上一次,她无意中发现了那个装着苏蔓照片的檀木盒子。而这一次,柜门因为上次她碰触后未完全锁死,此刻虚掩着,露出了里面另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薄薄灰尘的深蓝色绒面相册一角。
鬼使神差地,沈清澜的脚步顿住了。
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她。她走过去,轻轻拉开了柜门,将那本深蓝色的相册拿了出来。相册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边角有些磨损,绒面也因岁月而微微褪色。
她并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癖好,尤其是在已经决定彻底放手之后。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乎宿命般的预感,让她翻开了相册的封面。
映入眼帘的,并非她预想中陆寒霆少年时期的单人照或家庭合影。
而是一张张,属于苏蔓的,少女时代的影像。
与书房抽屉里那些被精心挑选、定格了美好瞬间的照片不同,这本相册里的苏蔓,更加鲜活,更加……全方位。
有她穿着校服,扎着马尾,在操场边抱着书本回眸浅笑的青涩;有她坐在画架前,脸上沾着颜料,专注涂抹的侧影;有她和几个女同学挤在一起,对着镜头做鬼脸的搞怪瞬间;甚至还有她生病发烧时,恹恹地靠在床头,鼻头通红,眼神委屈地看着镜头的脆弱模样。
每一张照片旁边,都用钢笔仔细地标注了日期、地点,甚至偶尔还有一两句简短的备注。
“蔓蔓十六岁生日,笑得很甜。”
“校艺术节,她的画得了第一名。”
“感冒了,不肯吃药,耍小性子。”
那笔迹,沈清澜认得,是陆寒霆的。笔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掩饰的专注与珍视。
这本相册,像一部无声的纪录片,事无巨细地记录了一个少女的成长轨迹,记录了她所有的明媚、娇憨、才华与小小的缺点。而记录者,是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全身心投入的目光在凝视着她。
沈清澜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指尖冰凉。
她终于明白了。
陆寒霆对苏蔓的执念,远不止于那段无疾而终的青春恋曲,也不仅仅是出于责任和愧疚。
他是真的,曾经全身心地、细致入微地,爱过那个少女时代的苏蔓。他见证并收藏了她最鲜活、最本真的一切。那个形象,早已不是书房抽屉里几张精心挑选的照片所能概括,而是融入了这本厚重温热的相册里,融入了岁月的每一处纹理之中。
他爱的,或许不仅仅是苏蔓这个人,更是他自已那段毫无杂质、倾尽所有的少年爱恋,是那个被他用镜头和笔触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完美的青春幻影。
而自己呢?
沈清澜合上相册,指尖拂过那褪色的深蓝色绒面,心中一片冰冷的清明。
自己与他相识于成年之后,始于一场冰冷的契约。她在他面前,一直是冷静、理智、强大的沈医生,是能与他并肩的商业伙伴。她从未,也永远不可能,在他面前展露出那种不设防的、需要被全方位呵护和记录的少女姿态。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错过了能够建立那种深刻情感连接的最佳时机和状态。
他珍藏的是苏蔓的整个少女时代。
而她拥有的,只是他公事公办的一段婚姻。
这本尘封的少女相册,像最后的证据,彻底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也让她所有的挣扎与不甘,都显得如此……多余和可笑。
她将相册轻轻放回原处,推上柜门,锁好。
动作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那段属于别人的、被封存的旧梦。
然后,她拿起自己的最后几本书,挺直脊背,走出了主卧,走出了静澜苑。
室外阳光正好,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
心底那片荒原,在经历过最后的真相洗礼后,反而奇异般地生长出了一丝释然。
原来,她从未真正进入过他的内心。
那么,离开,便不再是失去,而是……归位。
她走向自己的车,步伐沉稳,将那段错误的婚姻,和那本记录着别人青春的尘封相册,永远地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