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栋公寓楼的。
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支离破碎的光影。他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的血管狰狞地凸起。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力量,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所有的热量都在听到沈清澜那些话的瞬间,被彻底抽空。
引擎低吼着,车子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午夜空旷的街道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静澜苑?那只是一个更大、更空的牢笼。公司?那里只有冰冷的数据和永无止境的工作,此刻却无法填充他内心巨大的空洞。
“替身……”
沈清澜那平静到近乎残忍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摇摇欲坠的认知上。
他一直以为,是沈清澜不懂事,是她不够柔软,是她无法理解他对苏蔓那份沉重的“责任”和“愧疚”。
他一直以为,是她在无理取闹,是她将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偶尔的恍惚和对比,无限放大。
他一直以为,问题出在她身上,只要她“退一步”,只要她“体谅”,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多么可笑。
多么自以为是。
原来,从一开始,走偏的人,就是他。
他将车猛地刹停在跨江大桥的中央,推开车门,踉跄着走到桥边。江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呼啸着灌入他的衣领,却无法吹散他心头的窒闷与冰冷。
他俯视着桥下漆黑如墨、奔流不息的江水,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与沈清澜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初见时,那份契约婚姻的冰冷下,他心底那一丝莫名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顺眼”是从何而来?
婚后,他为什么会偶尔在她专注工作时,看着她的侧影失神?
为什么会在她某个不经意的、与苏蔓少女时期相似的蹙眉或抿唇的小动作时,心头泛起微澜?
为什么……他会默许甚至促成“清澜健康”这个以她名字命名的项目?是真的全然出于商业考量,还是潜意识里,也想将这份与他心中幻影有所重叠的“优秀”,打上自己的烙印?
他一直以为自己珍藏的是苏蔓的过去。
却从未想过,他可能一直在无意识地将沈清澜的“现在”,努力地、扭曲地,往那个过去的模子里套。
他给予苏蔓的,是光明正大的怜悯、责任和基于过往的守护。
而他给予沈清澜的……是什么?
是建立在虚假吸引上的婚姻,是透过她去看向别人的目光,是要求她无限度“体谅”他守护另一个女人的、自私透顶的要求!
他一直以为自己活在苏蔓缺席的遗憾里。
直到此刻,他才绝望地意识到,当沈清澜存在时,他从未真正“看见”过她。他看见的,只是一个由无数与苏蔓相似的碎片拼凑起来的、他自以为可以掌控的幻影。
他口口声声说着对苏蔓的责任,却对沈清澜行使着最残忍的情感剥夺和身份践踏!
原来,在这场三个人的困局里,沈清澜从来不是那个多余的、需要被“体谅”才能存在的后来者。
他陆寒霆,才是那个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将别人当作影子的巨大幻觉里,而不自知的……可怜虫!
“呵……呵呵……”低沉而破碎的笑声,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混合着江风的呜咽,显得无比苍凉和可悲。
他抬起头,望向江对岸那片璀璨却遥远的灯火,视线逐渐模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手持明灯、能够照亮和决定别人命运的人。
却原来,他才是那个一直站在阴影里,依靠窃取别人光芒来确认自身存在的……影子。
他弄丢了的,不是一段婚姻,一个妻子。
他弄丢的,是一个真实、鲜活、独一无二的灵魂。
而他,甚至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原来……我才是影子……”
他对着虚空,喃喃自语,声音被江风瞬间吹散,不留痕迹。
这一刻,陆寒霆的世界,连同他所有的骄傲、自负和那可笑的自以为是,彻底崩塌,沉入了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