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深朋友圈的那张合影,像一枚精准投放的深水炸弹,在陆寒霆已然一片死寂的心湖里,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毁灭性的海啸。他砸碎了手机,砸碎了酒杯,却砸不碎那张印刻在脑海里的、刺目无比的画面。
酒精无法再麻痹他,工作也无法再成为避风港。一种无处遁形的、被彻底抛弃和取代的恐慌,驱使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卑劣而可悲的决定——他要去医院,他要去亲眼看看,那个即将与别人“并肩开启新征程”的沈清澜,如今是何等模样。
他刻意避开了她可能出现的常规时间,选择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医院相对清闲的时段,来到了神经内科的楼层。他没有去医生办公室,也没有去病房区,只是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访客,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徘徊。
他穿着价格不菲却难掩褶皱的西装,头发有些凌乱,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新生的胡茬也没有打理。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睥睨一切的陆氏总裁,更像一个落魄的、失魂落魄的普通男人。
而沈清澜,刚从一场成功的教学手术中下来。她穿着熨帖的白大褂,口罩拉至下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亮的眼眸。她正与几位年轻的住院医边走边讨论着刚才手术中的几个关键点,语气平稳,条理清晰,周身散发着一种专注而专业的魅力。她步履生风,眼神坚定,与陆寒霆记忆中被痛苦和冷漠笼罩的那个“妻子”判若两人。
两人在走廊的拐角,不期而遇。
沈清澜的目光扫过他,没有任何停顿,仿佛他只是墙壁上一幅无关紧要的装饰画,继续与身边的医生交谈着,从他身边径直走过。甚至连她带起的那阵微风中,都只有消毒水和她身上淡淡的、属于实验室的冷静气息,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他的痕迹。
陆寒霆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准备了无数种开场白,愤怒的,质问的,甚至是哀求的,但在她那双彻底将他视为无物的、平静无波的眼睛面前,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团苦涩的棉絮,堵得他呼吸困难。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
有认出他身份的护士,眼中闪过惊讶,随即低下头,窃窃私语。
有刚刚与沈清澜讨论病例的年轻医生,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了然。
甚至,连走廊长椅上等待的病患家属,也似乎从这诡异的气氛中嗅到了什么,投来混杂着好奇与隐约同情的一瞥。
这些目光,像无数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皮肤上,更扎在他的尊严和骄傲上。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感受到“怜悯”二字的重量。
他们在怜悯他。
怜悯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狼狈不堪、被自己妻子视若无睹的男人。
怜悯他这个……显而易见的,出局者。
沈清澜甚至不需要说一句话。
她只是那样平静地、专注地走着她自己的路,就已然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划出了一道他永生无法跨越的天堑。而她周身那股蓬勃的、向前的生命力,与他周身散发的腐朽与绝望,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他看到她走进一间病房,耐心地俯身查看病人,侧脸线条柔和而坚定。
他看到她与护士站的值班护士确认医嘱,语气简洁清晰。
他看到她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抬手将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那个简单的动作,都充满了属于她自己的、不容撼动的节奏感。
她很好。
没有他,她甚至……更好。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把冰锥,狠狠刺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陆寒霆再也无法忍受那些无处不在的、怜悯的、将他最后一点遮羞布都剥去的目光。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这条充斥着消毒水味道、却让他感到无比窒息的走廊。
他将那些目光,那些低语,连同沈清澜那决绝的背影,一起狠狠甩在身后。
可是,逃得再快,又有什么用?
那来自旁人怜悯的目光,
早已如同烙印,
深深刻在了他溃败的灵魂之上,
成为他余生,
永远无法摆脱的,
耻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