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霆在临时公寓的冰冷里,度过了行尸走肉般的三天。他强迫自己处理邮件,参加视频会议,甚至去健身房消耗过剩的、不知指向何方的精力。但每当夜幕降临,独自面对那片奢华的空洞时,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便会将他吞噬。
第四天傍晚,他鬼使神差地驱车来到了城市另一端一个相对安静的街区。这里没有市中心摩天楼的压迫感,街道两旁是有些年头的梧桐树,掩映着一些颇具格调的独立小店。他停好车,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在一家挂着暖黄色灯牌,名为“渡”的清吧前停下脚步。
他推门进去,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吧台后,一个穿着简约黑色连衣裙,扎着利落马尾的女孩正在擦拭酒杯。她闻声抬头,露出一张清秀干净的脸,不是惊艳的美,却透着一种沉静通透的气质。她是林雪儿,这家小店的老板兼调酒师。
林雪儿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微微颔首:“陆先生。”
陆寒霆有些意外她还记得自己。他几个月前偶然来过一次,那时他还在静澜苑的泥潭里挣扎,醉意朦胧中和她有过几句简短的、关于酒的无聊对话。他几乎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她似乎记住了他。
他走到吧台前的高脚凳坐下,声音有些沙哑:“随便给我调一杯吧,不要太烈。”
林雪儿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开始操作。她的动作娴熟而优雅,冰块撞击声,液体倾倒声,构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节奏。最终,一杯色泽柔和,点缀着迷迭香的饮品推到他面前。
“试试这个,‘暖光’。”她的声音很轻,像夜晚的风。
陆寒霆喝了一口,预想中的辛辣没有出现,入口是温润的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本气息,微微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竟奇异地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林雪儿也没有打扰他,继续擦拭着杯子,或为偶尔进来的熟客准备饮品,吧台这一角仿佛自成天地。
时间悄然流逝,客人渐渐散去。当陆寒霆意识到吧台只剩他一人时,窗外已是夜深人静。他拿出钱包准备结账。
林雪儿却轻轻按住了他的动作。她看着他,目光清澈而直接,没有同情,也没有好奇,只是一种平静的洞察。
“陆先生,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这里二楼有个空着的小客房,还算干净。如果你暂时……没想好去哪里,可以在这里将就一晚。”
这个提议完全出乎陆寒霆的意料。他怔住了,看向林雪儿。她眼神坦荡,没有任何暧昧的暗示,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提供庇护的事实。
若是以前心高气傲的陆总,绝不会接受这样的“施舍”。但此刻,他看着眼前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女孩,看着她身后那间点着温暖壁灯、摆放着舒适沙发的小小酒吧,再想到那间冰冷空旷、如同金属囚笼的顶层公寓,拒绝的话竟哽在喉间。
他太累了。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灵魂深处漫出来的、无处着力的倦怠。
他沉默了几秒,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谢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林雪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从吧台后面拿出一把钥匙,引着他走上旁边一道狭窄但干净的木质楼梯。
二楼果然有一个小房间,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窗台上放着一盆绿萝,长势喜人。空气里有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浴室在走廊尽头,干净的毛巾在柜子里。”林雪儿交代完,便准备下楼,“晚安。”
“晚安。”陆寒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轻声回应。
门被轻轻带上。
陆寒霆站在房间中央,环顾着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小空间。这里没有昂贵的家具,没有开阔的视野,但它有温度,有生活的痕迹,有一种让人心神得以短暂落地的安稳。
他脱下外套,倒在床上。床垫不算特别柔软,却支撑着他沉重的身体。窗外偶尔传来远处车辆驶过的声音,更显得此处的静谧。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脑海里依旧纷乱,但那种蚀骨的冰冷和孤寂,似乎被这间小屋,被楼下那个女孩无声的善意,隔开了一些。
这不是救赎,
甚至算不上一个港湾。
这只是一处临时的避风塘,
一个陌生人在他人生最低谷时,
出于本能善意伸出的手,
给了他一个可以不必伪装坚强、
舔舐伤口的角落。
对于几乎溺毙的他而言,
这一点点的暖意和收留,
已是黑暗中,
弥足珍贵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