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hynes convention center。
全球生物物理学年会的巨大横幅在秋日高远的蓝天下迎风招展。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学者、研究人员如同候鸟般汇聚于此,空气中弥漫着多种语言交织的嘈杂、咖啡因的提神气味,以及一种无形的、对知识前沿进行碰撞与探索的兴奋感。
沈清澜站在自己的海报前。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西装套裙,身姿挺拔,神情专注而平静。海报展示的是她这三个月在斯克里普斯研究所取得的最新进展——关于她那蛋白质框架动态能量传递路径的初步实验证据。内容扎实,数据清晰,设计巧妙,吸引了不少与会者驻足。
她从容地回答着同行们的提问,英语流利,逻辑缜密。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落,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她看起来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环境,像一株被移植到更肥沃土壤的植物,重新焕发出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就在她为一个来自剑桥的研究小组解释实验对照组的设计思路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入口处一阵细微的骚动。
周慕深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一身量身定制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但他的脸色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的阴影即使用心修饰也依稀可见。他身边跟着几位“清源”的核心技术人员,神情同样凝重,与周围轻松交流的学术氛围格格不入。
他们是来寻求突破的。“清源”的困境在业内已不是秘密,这次峰会汇聚了相关领域的顶尖头脑,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之一。
周慕深的目光如同雷达,迅速扫过偌大的展厅,几乎是立刻就锁定在了那个他寻找了三个月、也折磨了他三个月的身影上。
她就站在那里,在阳光下,在一群求知若渴的学者中间,从容,自信,散发着一种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光芒。那光芒,曾经也照耀在“清源”之上,如今,却只属于她自己,和那个远在加州的学术圣殿。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有瞬间的凝滞。三个月来的疯狂寻找、无数石沉大海的联系、以及内心深处那片日益扩大的荒芜,在这一刻,化作一股尖锐的痛楚,直刺心底。
他几乎是本能地,朝着她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然而,就在他脚步移动的瞬间,沈清澜似乎有所感应,抬起了眼眸。
两人的目光,隔着喧闹的人群,短暂地在空中相遇。
没有预想中的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却又仿佛他只是人群中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那是一种彻底的、经过沉淀的漠然。
她只是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停顿了一下,随即,便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极其自然地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正在与她交谈的剑桥学者身上,嘴角甚至还维持着刚才讨论时那抹礼貌而专注的浅笑。
那短暂的一瞥,比任何激烈的言辞或刻意的回避,都更具杀伤力。
它无声地宣告:你已不在我的视线之内,更不在我的心域之中。
周慕深迈出的那一步,僵在了半空中。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升至头顶。所有准备好的、试图上前“偶遇”并开启对话的说辞,都哽在了喉咙里,变得毫无意义。
她甚至……连一个对视的机会,都不再给予。
他看着她继续与旁人侃侃而谈,看着她自信地展示着属于她的新成果,看着她完全沉浸在那个没有他的、广阔而自由的世界里……
一种混合着巨大失落、深刻无力以及被彻底摒弃的耻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与周围流动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带来的技术人员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阳光依旧明媚,会场依旧喧闹。
但他的世界,
却在与她目光错开的那一瞬间,
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温度与光亮。
三个月的挣扎与寻找,
换来的,
只是这学术峰会上,
一次短暂的、
单方面的、
无声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