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员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骨折部位被妥善固定并清创,强效抗生素和破伤风抗毒素也及时注入静脉。发烧的迹象得到控制,伤者陷入沉睡,呼吸趋于平稳。
暴雨在肆虐了大半夜后,终于渐渐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仿佛也耗尽了力气。白石寨的村民腾出几间干燥的木屋,安置了所有被困者和精疲力尽的救援人员。
沈清澜仔细交代完后续护理的注意事项,婉拒了村民留宿的邀请。她心里还记挂着医疗站里可能受影响的其他药材,更记挂着……那个冒死往返、浑身湿透的男人。
她借了一盏防风的马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返回望北镇的路。被暴雨蹂躏过的山路更加难行,泥泞不堪,处处是积水和水冲出的沟壑。马灯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只能照亮脚下小小的一片区域。
她的心,也如同这灯光一般,摇曳不定。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现他扑过来时的身影,他转身闯入雨幕时的决绝,以及他踉跄归来时,那苍白脸色和亮得惊人的眼神。
还有他递过来那包干燥的、带着体温的药品。
“相信我。”
“等我回来。”
他那嘶哑却坚定的话语,仿佛依然在耳畔回响,与风雨声交织在一起。
当她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远远看到医疗站那熟悉的轮廓时,已经是后半夜。雨几乎停了,只有屋檐还在断断续续地滴着水珠。
万籁俱寂中,医疗站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那是她离开时,特意留在廊下的一盏小灯。
而就在那圈昏黄的光晕下,医疗所的门口,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正背靠着门柱,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是陆寒霆。
他果然在这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湿透的工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而疲惫的肌肉线条。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他脚边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仿佛累极了,在这里坐着休息,却不小心睡了过去。
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在等她。只是体力透支,无法支撑。
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浑身湿透地出现在她的门口,像一头被雨打湿、伤痕累累却依旧固执守护着什么的兽。
沈清澜的脚步停在几步开外,手中的马灯微微晃动,光影在他脸上明灭。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紧抿的薄唇,以及那即使在睡梦(或闭目养神)中也不曾舒展的眉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后背工装那处被石块划破的痕迹上,那里,暗色的血迹早已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但破损的布料下,隐约可见红肿甚至青紫的皮肉。
他真的受伤了。
而且,他一直没有处理,没有换下湿衣服,就这么穿着,在这深秋寒冷的夜里,不知坐了多久。
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猛地冲上沈清澜的心头,酸涩、胀痛,还夹杂着一丝无法忽视的心疼。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意,轻轻走上前。
脚步声惊动了他。
陆寒霆倏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最初的瞬间闪过一丝凌厉和警惕,但在看清是她之后,迅速化为了沉寂,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你回来了。”他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他试图站起身,动作却因为寒冷和僵硬而显得有些迟缓。
“别动。”沈清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她将马灯放在旁边的石台上,蹲下身,与他平视。灯光下,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糟糕,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
“你一直坐在这里?”她问,目光落在他湿透的衣服上。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避开她的视线,“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是不放心她独自走夜路回来,还是不放心伤员后续的情况,抑或是……只是想确认她平安归来?
他没有明说。
但沈清澜听懂了。
她没有再追问。目光移向他后背的伤处,“伤口需要处理。还有,必须立刻换掉湿衣服,不然会得肺炎。”
她的语气是医生专业的口吻,却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
陆寒霆抬起头,看向她。灯光下,她的脸颊也带着奔波后的疲惫,发丝被雨水和汗水黏在额角,那双总是清澈冷静的眼睛里,此刻映着灯火,也映着他的倒影,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有担忧,有关切,有责备,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柔软。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好。”
他撑着膝盖,有些吃力地站起身。
沈清澜拿起马灯,推开医疗所的门。
“进来。”她侧身让开,暖黄的灯光从门内倾泻而出,照亮了他脚下湿冷的地面,也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温暖和……某种和解的门。
他浑身湿透地出现在这里。
而她,终于向他敞开了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