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郡主这一问,听着是关心,实际却是个不怀好意的圈套,摆明了要让沈灵珂难堪。
说身子不好,是承认自己病弱,没资格当家主母;说身子好了,又是不把郡主的关怀放在眼里,驳了皇家的面子。
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一时间,园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沈灵珂身上。
钱氏和周氏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微微一僵。
定国公夫人潘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掌心渗出了一层薄汗。
沈灵珂却依旧安然的坐在那里,甚至还有闲心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的拂去水面上的浮沫,那动作从容优雅,好像根本没听见清华郡主那夹枪带棒的话。
直到满园的目光几乎要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沈灵珂才缓缓的抬起眼帘,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不偏不倚的对上了清华郡主那双带着审视的眼睛。
她微微一笑,温柔的笑意缓和了园中紧绷的气氛。
“劳郡主挂心了。”
她的声音温软动听,像是三月的柳絮,轻轻柔柔,却又字字清晰。
“不过是偶感风寒,喝了两剂汤药,早就大好了。本想着遵医嘱,再静养两日,奈何……”
沈灵珂说到这里,故意的停顿了一下,露出一副颇为无奈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
“奈何府中下人回报,说郡主您心善,日日都遣人来门前探问我的病情,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灵珂思来想去,若再这么托病不出,倒显得我不知好歹,辜负了郡主您一番爱护之心。”
这话一出,在场的夫人们都惊得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给捏碎了。
这话听着是在感谢郡主,可仔细一品,味道怎么就那么不对劲呢?
什么叫“日日遣人来探问”?
这不就是在暗指郡主您手伸的太长,天天盯着首辅后院,跟个探子似的吗?
什么叫“若再不出,倒显得我不知好歹”?
这不就是在说,我本来不想来的,都是被您给“关心”的不得不来吗?
高啊!
实在是高!
这简直就是把“郡主您多管闲事”这几个字,客客气气的捧到对方面前。
钱氏和周氏目瞪口呆地看着沈灵珂,想不明白,这大侄媳妇怎么能说出这么滴水不漏又噎死人的话来?
而清华郡主的脸色,则在一瞬间变得铁青。
她握着茶盏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精心描画的嘴角,抑制不住的抽动了两下,险些维持不住那高高在上的端庄仪态。
这个贱人!
她竟然敢……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暗讽自己!
偏偏她的话说得又那么漂亮,句句不离关心与爱护,让她想发作都找不到由头。
清华郡主感觉一肚子火没处发,那股劲儿全使在了空处,堵得她胸口发闷,几乎要喘不上气。
可沈灵珂的表演还没结束。
她像是完全没看到清华郡主那难看的脸色,反而笑意更深,话锋一转,看向了身旁的定国公夫人。
“再者,夫人您这桃花宴名满京城,灵珂早就心向往之。这般盛景,若是错过,岂非人生一大憾事?所以今日,灵珂便是冒着再添几分风寒的风险,也定要来赴宴的。”
她这一番话,既捧了定国公夫人,又把自己拔高到了一个不畏病体、风雅重情的境界,顺便还把清华郡主晾在了一边,仿佛刚才那番交锋,不过是随口一提的闲话。
潘氏看着眼前这个应对自如的女孩,眼中的欣赏几乎要满溢出来。
好!好一个聪慧的丫头!
自己先前还担心她会吃亏,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会吃亏的主儿?分明是只披着羊皮的小狐狸,一肚子玲珑心思,寻常人想算计她,怕是连边儿都摸不着。难怪老夫人多次提起她。
潘氏心中大定,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立刻接话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快尝尝这点心,暖暖身子。”
两人这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无缝,直接将清华郡主衬成了一个没事找事、自讨没趣的人。
清华郡主气得浑身发抖,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的压下心头的火气,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好,很好!
一个落破户的丫头,果然是牙尖嘴利。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别怪本郡主直接来硬的了!
她将茶盏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成功的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吸引了回来。
清华郡主抬起下巴,目光锐利的刺向沈灵珂,声音也失了方才的绵软,变得尖锐而冰冷。
“首辅夫人倒是好精神。想来也是,毕竟是首辅家的汤药调理得宜,倒是我这外人,多虑了。”
那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的扎了过来。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病好了,还不是仗着谢怀瑾?离了他,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这满园春色中,骤然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