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躬,代表着这个家未来的主人,彻底归心。
沈灵珂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只是上前一步,伸手将谢长风扶了起来。
“好孩子,快起来。”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都是一家人,不用行这样的大礼。”
她替他理了理微皱的衣襟,动作轻柔。
谢长风站直身体,再抬起头时,眼里的疏离和戒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和坚定。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份自己只动了一口的慕斯,又看了看那杯几乎没碰的奶茶。
这一次,他拿起小勺,一口一口的,将那份在他看来过于甜腻的糕点,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又端起那杯奶茶,虽然喝得有些慢,却也全部喝完了。
甜味依旧在口腔里蔓延,但他心里却觉得,这股味道,似乎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因为这是母亲的心意,更是妹妹喜欢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正满足的舔着勺子的谢婉兮,眼神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
从今天起,他不仅要保护她,更要为了让她能永远这样无忧无虑,而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
送走了两个孩子,梧桐院又恢复了宁静。
沈灵珂并没有将今天的事放在心上,继续处理着手头的府务。对她来说,攻心为上,收服这两个孩子,远比震慑那两个拎不清的婶子要有意义。
夜色渐深,谢怀瑾从宫中归来。
他习惯性的先去了书房,换下官服,准备处理一些带回来的公务。
福管家为他点亮烛火,墨砚则在一旁研墨。
“去把长风叫来。”谢怀瑾淡淡的吩咐。
每日考校长子的功课,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不一会儿,谢长风便来了。
“父亲。”他恭敬的行礼。
“今天先生教了什么?”谢怀瑾头也不抬,一边翻看着手里的折子,一边随口问道。
“回父亲,教了《论语·为政篇》。”
“嗯,背来听听。”
“是。”谢长风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他的声音清朗,吐字清晰,显然是下了功夫的。
谢怀瑾原本只是例行公事的听着,可听到一半,他翻动折子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他缓缓的抬起头,目光锐利的落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
今天的长风,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的站姿依旧笔挺,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截然不同,多了一股说不清的劲头。
背完了书,谢长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安静的等着父亲的下一个指令。
他迟疑了片刻,竟主动开口:“父亲,儿子有一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哦?
谢怀瑾眉梢微挑,来了兴趣。
“说。”
“书中说为政以德,可若是德行不足以服众,法度不足以慑下时,又该如何?譬如边疆蛮夷,不通教化,只重武力,难道也要用德行去感化他们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水平。
它已经脱离了单纯的经义范畴,触及到了王道与霸道之争的内核。
谢怀瑾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聪慧但性子沉稳刻板,平日里只会循规蹈矩的学习,从未问过这等问题。
“那你以为,该当如何?”谢怀瑾不答反问,想看看他究竟想到了哪一层。
谢长风挺直了胸膛,眼里闪着思索的光。
“儿子以为,待人要看对象。对君子以德,对小人用法,至于那些虎狼之辈,便只能用雷霆手段!怀柔与铁腕,恩威并施,方是长久之道。”
“好一个恩威并施!”
谢怀瑾忍不住抚掌赞叹,看向儿子的眼神里满是欣赏。
这些道理,他自然懂。可从一个快十五岁的孩子口中说出,便足以令人吃惊。
“这些,是谁教你的?”他沉声问道。
国子监的那些老夫子,绝不会教这些东西。
谢长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是母亲。”
“今天下午,儿子去给母亲请安。母亲说,文要能安邦,武也要能定国,方能站得稳,走得正。”
他将沈灵珂下午说过的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谢怀瑾静静的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到凝重,最后变得复杂难明。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沈灵珂今天对长风说的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这番话,哪里是后宅妇人的见识,分明是一整套为继承人量身打造的教导之法!
她不仅教他棋道锻炼心性,还让他学习骑射强健体魄,甚至规划了以后要深入军营历练、接触庶务实践……她这是在为长风铺就一条王者之路!她不仅在为长风的未来打算,更是在为谢家百年基业夯实根基!
而那句哥哥的腰杆要硬,妹妹才能嫁得好,更是直接戳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长风性子沉闷,婉兮又太过单纯,这些他深藏心底的忧虑,她竟全都看透了。
而且,她已经开始不动声色的布局。
谢怀瑾缓缓的靠回椅背,只觉得后背窜起一股凉意,直冲头顶。
他娶回来的小夫人,是一个能与他并肩对弈的对手。
当他还在为眼前之事费心时,她的目光,早已落在了更长远的未来。
这个局,从她嫁入谢府的那一刻,便已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