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霍峻的车辆即将抵达首都,他正在车内闭目养神,反复推演着如何利用各方矛盾打开局面时,秦岳接到了来自东部战区总司令陆瀚洲的最高优先级加密通讯。
通讯内容言简意赅,却如同惊雷炸响:
“陈帅留有正式遗书!经‘守城者最高议会’三位隐退元老共同验证,确认无误!遗书内容……任命霍峻,为守城者第八代总帅!即刻生效!”
消息太过震撼,连一向沉稳的秦岳都愣了几秒,才声音干涩地向霍峻汇报。
霍峻猛地睁开双眼,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预料到陈帅会给他留下后手,却没想到是如此决绝、如此沉重的托付!直接将总帅之位,传给了他这个毫无根基、身有残疾的年轻人!
这不是护身符,这是催命符!会让他瞬间成为所有野心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遗书……是如何发现的?验证过程可靠吗?”霍峻迅速冷静下来,追问细节。
原来,陈擎天元帅在遇刺前,似乎有所预感,将一份密封的指令交给了唯一绝对信任的、负责看守守城者英灵殿的哑仆。指令要求,在他确认死亡后,将这份密封文件送至由三位早已不问世事、只负责监督宪章执行的隐退元老手中。
这三位元老,是比霍天明资历还老的存在,他们的唯一职责就是确保守城者不背离创立之初的誓言。由他们共同验证并公布的遗书,具有最高法律效力,理论上,无人可以质疑。
“总部……现在情况如何?”霍峻深吸一口气,问道。
“炸开锅了!”秦岳语气复杂,“支持陈帅决定的将领(主要是霍帅旧部和陈帅嫡系)欢欣鼓舞,认为看到了希望。但反对声浪更大!雷震将军据说在办公室砸了杯子,认为此举儿戏,难以服众。沈文渊派系虽未明确反对,但已开始暗中串联。其他各方势力更是反应激烈……总部警卫级别已提升到最高,气氛极度紧张!”
霍峻沉默了。苦禅大师的话音犹在耳——此去,必死,且遭人唾弃。
如今,遗书公布,他连一点点暗中运作、积蓄力量的时间都没有了。他将直接以第八代总帅的身份,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明枪暗箭之下。
他看了一眼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却又决绝的弧度。
陈叔叔,您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但,这也确实是最快整合力量、名正言顺接管大局的方法。您是用自己的威望和身后名,为我铺了一条最险、也是最直接的路。
“改变行程。”霍峻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冷静,“不去陆总司令安排的安全屋了。”
“那我们去哪里?”秦岳问道。
霍峻目光穿透车窗,望向首都中心那象征着守城者最高权力的建筑群,一字一句道:
“去总部大厦。”
“去英灵殿。”
“我要在父亲和陈叔叔的英灵面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接任总帅之位。”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迎头而上!他要以最强势、最不容置疑的姿态,踏入那个旋涡中心。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要站着跳下去!
当霍峻的车队抵达守城者总部大厦时,整个广场已是人山人海。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总部各级人员、驻首都的各方势力代表、闻风而来的媒体(尽管被严格限制在警戒线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辆缓缓停下的黑色轿车上。
秦岳率先下车,打开后备箱,熟练地展开轮椅,然后和一名影卫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霍峻抱出,安置在轮椅上。
当这个坐在轮椅上、面容年轻甚至带着几分文弱、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现场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寂静,随即便是无法抑制的哗然!
“他就是霍峻?霍帅的儿子?”
“太年轻了吧?!有三十岁吗?”
“坐在轮椅上……这怎么能担任总帅?”
“陈帅的遗命……这……这如何能服众?!”
质疑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其中不乏一些高级将领毫不掩饰的皱眉与冷眼。二十八岁,对于动辄需要协调各方、指挥百万大军、应对神明级威胁的总帅之位而言,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得令人不安,甚至显得儿戏。
霍峻坐在轮椅上,对周围的哗然与质疑置若罔闻。他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仪式。秦岳推着轮椅,在一众神色复杂的警卫和官员的注视下,缓缓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朝着大厦主体建筑旁那座庄严肃穆的英灵殿行去。
英灵殿前,台阶高耸。这里,不允许任何车辆通行。
秦岳看着那长长的汉白玉台阶,眉头紧锁,低声道:“总帅,我背您上去。”
霍峻却轻轻抬手阻止了他。
也就在这时,一个洪亮而带着不满的声音响起:“霍公子!陈帅遗命,我等本不该质疑。但总帅之位,关系亿万生灵存亡,非儿戏也!你年仅二十八,身有不便,如何能担此重任?如何让我等百万将士信服?!”
发声者是北方战区的一位副司令,性格耿直,是雷震的忠实部下。他的话,代表了在场许多军方人士的心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霍峻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这第一道、也是最直接的质疑。
霍峻没有立刻回答,他甚至没有看那位副司令。他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那高高的台阶,凝视着英灵殿那洞开的、幽深的大门,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里面那无数为这片土地牺牲的英魂。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动作。
他用双手,死死撑住轮椅的扶手,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将自己的身体——那自童年起就再未站立过的身体——撑起来!
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冷汗几乎立刻浸湿了他的鬓角。他尝试了一次,两次……那双腿如同灌了铅,纹丝不动,反而让他险些从轮椅上摔下来,狼狈不堪。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年轻人,在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近乎徒劳的努力。有人面露不屑,有人心生怜悯,更多的人是沉默。
终于,在第三次尝试后,霍峻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回到轮椅上,大口地喘息着,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他抬起头,看向那位质疑他的副司令,也看向周围所有或质疑、或怜悯、或冷漠的目光。他的声音因为脱力而有些微弱,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广场:
“这位将军……说得对。”
“二十八岁,确实太年轻。”
“这双腿……也确实是废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剑,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但我霍峻今天站在这里,要凭的,不是年龄,不是这双腿!”
“我凭的是霍天明之子,体内流淌的未曾冷却的血!”
“我凭的是陈擎天元帅,以死相托的信任与遗志!”
“我凭的是这英灵殿内,无数看着我长大的叔伯前辈,他们未竟的事业和守护的誓言!”
“我更凭的是——”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扫过每一个士兵、每一个将领、每一个工作人员:
“——此刻正在西关、在北境、在南部丛林、在东部海岸,所有正在流血、正在牺牲的将士们!他们不需要一个资历完美的总帅,他们需要一个能带他们活下去、能带他们守住脚下这片土地的总帅!”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那高高的英灵殿:
“现在,我要上去。不是被人抬上去,不是被人背上去。”
“我就算用这双手,一寸一寸地爬……”
“也要爬到那殿前,在我父亲、在陈叔叔、在所有英灵的面前——”
“接过这份责任!”
“谁若不服,尽可来看!”
“看我霍峻,一个二十八岁的残废,有没有这个胆量和决心,坐上这个位置!”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双手再次死死抓住轮椅的轮圈,用一种极其艰难、甚至可以说是笨拙和狼狈的姿态,开始用手臂的力量,驱动轮椅,向着那第一级台阶……发起了冲击!
轮椅的前轮撞在坚硬的汉白玉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被弹回。他调整方向,再次尝试,手臂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汗水滴落在台阶上。
一次,两次,三次……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轮椅撞击台阶的声音和霍峻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所有人都震撼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个年轻人的偏执、他的狼狈,以及他那份不容置疑的、近乎燃烧生命的决心。
先前质疑的那位副司令,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默默地别过了头。
秦岳和影卫们眼眶泛红,紧紧攥着拳头,却没有上前帮忙。
霍峻,正用他最脆弱、也最强大的方式,向所有人证明,他配得上那个位置。
他不是靠年龄,不是靠武力,而是靠这份超越生死、超越残躯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