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撕扯感远比之前任何一次传送都要强烈，仿佛整个灵魂都要被揉碎重组。林辰只觉眼前一片混沌，唯有怀中那枚灰色玉佩散发着灼人的热力，如同暴风雨中唯一的灯塔。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
“咚！”
他重重摔落在坚硬而冰冷的地面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喉头一甜，终究没能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剧烈的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尤其是强行施展「净蚀冲击」和耗尽灵力带来的经脉刺痛，让他几乎昏厥。
他强撑着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里并非他预想中的任何地方，不是荒原，不是森林，更不是青云学院。而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巨大的地下石窟。
石窟呈圆形，穹顶高悬，镶嵌着些许散发着幽冷白光的奇异晶石，提供着微弱的光源。空气干燥而冰冷，带着一股万古不变的尘封气息。最引人注目的，是石窟中央，一座高达十丈的黑色石碑。
石碑通体黝黑，非石非玉，材质不明，表面光滑如镜，却又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一种比净蚀之坛更加古老、更加苍凉、也更加沉重的威压。石碑之上，刻着两个巨大的、笔画扭曲如龙蛇盘绕的古字，林辰并不认识，但目光触及的瞬间，灵魂深处却自然明悟了其意——
“镇渊”。
真正的镇渊之碑！
与守陵人给予的“守”字令，以及净蚀之坛上的符文，同源而出，却更加本源，更加磅礴！
林辰心中巨震，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发现全身软绵无力，连动弹一根手指都极为艰难。吴长老那枚玉佩在完成传送后，已然光华尽失，表面布满了裂纹，显然彻底报废。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沙哑，仿佛千年未曾开口的声音，突兀地在石窟中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审视：
“吴老鬼的玉佩……身负祖鳞气息，沾染净蚀之力……小子，你是‘守’之一脉的传人？”
声音并非来自石碑，而是来自石碑下方，一个盘膝而坐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佝偻身影。
林辰心中骇然，努力聚焦视线望去。那是一个穿着破旧灰色长袍的老者，头发胡须皆已雪白，杂乱地纠缠在一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得如同星空、却又沉淀着无尽沧桑的眼眸。他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散发出来，仿佛一个普通的行将就木的老人，但能出现在此地，坐在镇渊碑下，又岂会是凡人？
“晚辈林辰，见过前辈。”林辰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不知前辈是……此处又是何地？”
“老夫不过是一介苟延残喘的‘守碑人’罢了。”灰袍老者淡淡道，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林辰全身，在他怀中的祖鳞位置略微停留了一瞬，“此地，乃‘镇渊’核心外围，万千碑界之一，亦是尔等口中‘黑风荒原’的……基石裂隙。”
基石裂隙？林辰不明其意，但“镇渊核心外围”几个字，已让他意识到此地的不凡。
“你能被吴老鬼的玉佩传至此地，亦是缘法。”守碑人缓缓道，“看来外界纷扰，‘渊’动加剧，连这基石裂隙，也难逃波及。”
他抬了抬枯瘦的手指，一点微光自指尖弹出，没入林辰体内。
林辰顿时感到一股温和而精纯的力量流淌开来，迅速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和内腑，消耗殆尽的灵力也开始缓缓恢复。这力量中正平和，与净蚀之坛的能量有些相似，却更加 foundational（基础），带着一种滋养万物本源的气息。
“多谢前辈相助。”林辰感觉好了许多，勉强能够坐起身来。
“不必谢我。”守碑人语气依旧平淡，“你身负祖鳞，又得‘守’令认可，激活净蚀之坛，已初步具备承接‘镇渊’使命的资格。老夫助你，亦是职责所在。”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不过，你可知你此刻处境？”
林辰神色一凛，想起补给点的陷阱，柳如风背后的势力，以及那中年执事毫不掩饰的杀机，沉声道：“晚辈知晓。学院内部恐有巨奸，晚辈身份可能已经暴露，前途叵测。”
“巨奸？”守碑人嗤笑一声，带着一丝嘲讽，“何止巨奸？你所见不过冰山一角。青云学院立宗数千年，镇压此地方隅，早已被‘渊’之气息侵蚀得千疮百孔。高层之中，立场摇摆者有之，暗中投靠者有之，甚至……意图借‘渊’之力，行颠覆之事者，亦不在少数。”
林辰听得心头冰凉。他虽然有所猜测，但从未想过情况竟已严重到如此地步！
“那厉煞前辈……”
“刑堂厉煞？那小子倒是个硬骨头，可惜，刚极易折。”守碑人语气中听不出褒贬，“他追查叛逆，触及核心，被‘噬魂兽’所伤，若非身上有件异宝护住心脉，早已魂飞魄散。如今，怕是也自身难保。”
林辰心中更是沉重。连厉煞那样的高手都落得如此下场，自己一个炼气期弟子，又能做什么？
守碑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缓缓道：“不必妄自菲薄。‘镇渊’一脉，传承久远，非依仗修为高低，而在于心性与缘法。你能得青鳞祖鳞认可，便是最大的变数。”
他指向身后的黑色巨碑：“此碑，乃‘镇渊’意志延伸，记录着‘渊’的涌动与世间污秽。你既来此，可上前一试，将手按于碑上，运转‘守’字令心法，或可有所得。”
林辰看向那散发着沉重威压的巨碑，深吸一口气，依言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到碑前。他能感觉到，怀中的祖鳞再次传来熟悉的温热，与巨碑隐隐呼应。
他伸出右手，缓缓按在冰凉光滑的碑身之上，同时凝神静气，催动体内恢复不多的灵力，按照净蚀之坛传承的基础秘法运转。
起初，并无异状。
但数息之后，异变陡生！
镇渊碑猛地一震，林辰按手之处，黑色碑面如同水面般荡漾起一圈圈涟漪！紧接着，无数细密如蚁的银色符文自涟漪中心浮现，如同活物般沿着他的手臂迅速蔓延而上！
一股浩瀚、庞杂、充斥着无数混乱画面与嘶吼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疯狂涌入林辰的识海！
他看到了！看到了无尽黑暗的深渊中，无数扭曲、狰狞的魔影在咆哮涌动；看到了荒原之上，如同柳如风、那中年执事般身带隐晦魔气的人影在暗中集结、策划；看到了青云学院深处，几道笼罩在迷雾中、气息强大的身影，投来了冷漠而审视的目光；甚至……隐约看到了苏晓和陈潜，在荒原上狼狈奔逃，身后追兵不止……
最后，所有的画面破碎、凝聚，化作一个无比清晰、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地点——断魂崖！以及一道冰冷威严、如同最终宣判的指令——“计划提前启动”！
“呃啊——！”庞大的信息冲击几乎要撑爆他的识海，林辰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闷哼，七窍中都渗出了丝丝鲜血。
守碑人静静地看着，眼中无悲无喜，唯有那沉淀的沧桑仿佛又深重了一分。
良久，信息的冲击才缓缓平息。林辰瘫坐在地，大口喘息，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充满了震惊与骇然。
他“看”到的，远比守碑人言语描述的更加直观，更加触目惊心！
“看来，你已窥见一隅。”守碑人缓缓开口，“‘断魂崖’，便是他们此番谋划的关键节点。若让其得逞，此地封印松动，‘渊’之气息大规模泄露，方圆万里，将化为人间鬼蜮。”
林辰抬起头，看向守碑人，声音因虚弱和震惊而微微颤抖：“前辈……我该怎么做？”
守碑人凝视着他，目光深邃：“你有两个选择。”
“其一，留在此地。此地相对安全，我可传你‘镇渊’秘法，待你修为有成，再图后计。不过届时，外界恐已生灵涂炭，你所关心之人，未必能等得到。”
“其二，即刻离开，前往‘断魂崖’，竭尽所能，阻止或破坏他们的计划。此去，九死一生，你修为低微，面对的不再是柳如风之流，而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与磅礴的‘渊’之力。”
守碑人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林辰心头。
是苟全性命，以待将来？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以身涉险？
他脑海中闪过苏晓倔强的眼神，陈潜惶恐却依旧跟随的身影，吴长老看似不着调却多次相助的恩情，守陵人青鳞的嘱托，以及那净蚀之坛守护之影的期许……
他缓缓握紧了双拳，体内那新得的净蚀之力与祖鳞的温热仿佛在回应他的决心。
他没有犹豫太久。
林辰挣扎着，再次站起，尽管身形摇晃，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清明。他对着守碑人，深深一揖：
“前辈，晚辈选择……第二条路。”
守碑人看着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欣慰。
“善。”
他屈指一弹，一道凝练的乌光射入林辰眉心，化作一篇玄奥复杂的秘法——《镇渊印·残篇》。并非完整传承，却是一门极其强大的，引动和借助此地“镇渊”碑界之力，进行封印与镇压的秘术。
“此术可助你暂时引动一丝碑界之力，但消耗巨大，慎用。”守碑人道，“此外，你既决心已定，便需立下血誓。”
“血誓？”
“以汝之血，承吾之志。”守碑人声音肃穆，“守护此方天地，镇遏深渊，纵百死而无悔。此誓既立，因果缠身，再无回头之路。你，可愿？”
林辰深吸一口气，没有丝毫犹豫，咬破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精血，悬浮于空中。他目光灼灼，声音铿锵，在这古老的石窟中朗声起誓：
“弟子林辰，今日立誓！以血为媒，以魂为引，承镇渊之志，守八方安宁！遏深渊之祸，护苍生黎民！纵百死千劫，魂飞魄散，亦——无悔！”
精血融入虚空，仿佛触动了冥冥中的规则。整个石窟微微震颤，那巨大的镇渊碑上，两个古字闪过一丝微光。
誓成。
守碑人点了点头，大袖一挥。
林辰身后，石窟的岩壁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旋转的空间漩涡。
“此通道，可送你至断魂崖百里之外。去吧。”
林辰最后看了一眼那沉默的巨碑和守碑人，将《镇渊印》的诀要牢记于心，毅然转身，踏入了空间漩涡之中。
光芒吞没他的身影。
守碑人望着恢复平静的岩壁，良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种子已播下，能否在血与火中生根发芽，且看你的造化了……”
“这场延续了万古的博弈，也该……落下新的棋子了。”
石窟内，重归死寂。唯有那黑色的巨碑，亘古矗立，无声地诉说着沉重与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