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锦绣阁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龙。几位衣着华贵的夫人让丫鬟撑着伞,在渐热的日头下不住地摇着团扇。
听说今日要上新一批月华锦,我特意起了个大早。一位身着绛紫色衣裙的夫人对身旁的同伴低语。
可不是嘛,前日李尚书家的千金穿了这料子做的衣裳去赏花宴,听说在月光下整个人都在发光呢。
铺门开启的刹那,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周掌柜站在门前,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提高嗓音:诸位客官稍安勿躁,今日的新货充足,还请按次序入内。
沈清辞站在二楼的雅间,透过竹帘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知书捧着一叠账册进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小姐,这才开张一个时辰,就已经卖出去三十多匹了。
浮光锦呢?沈清辞的目光依旧落在楼下。
按您的吩咐,每日只售十匹,刚才一刻钟就卖完了。有好几位夫人没买到,已经预定了明日的份额。
沈清辞轻轻颔首,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是上好的龙井,清香沁人,可她心中却在盘算着别的事。
昨日夜里那枚飞镖上的警告,让她一夜未眠。北戎商人潜入京城,必定与靖王府有所勾结。而今锦绣阁生意兴隆,难免树大招风。
小姐,周掌柜匆匆上楼,面色有些为难,靖王府又派人来了,说要采购二十匹月华锦,点名要您亲自接待。
沈清辞放下茶盏,眸光微冷:来的何人?
是靖王府新纳的侧妃娘娘,说是要裁制夏衣。
沈清辞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这位兵部侍郎的庶女,前世便是靠着讨好沈若薇才得以嫁入靖王府,如今倒是迫不及待地摆起侧妃的架子。
请她上来吧。
不过片刻,一位身着桃红色百蝶穿花裙的年轻女子在丫鬟的簇拥下走上楼来。她容貌娇艳,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刻薄,正是新晋的靖王侧妃苏氏。
沈大小姐真是好大的架子,苏侧妃不等招呼便自行坐下,本妃亲自前来,竟还要在楼下等候多时。
沈清辞不紧不慢地为她斟茶:铺子事务繁忙,让侧妃久等了。
苏侧妃瞥了一眼茶盏,并不去碰,目光在雅间内扫视一圈:听说你们这的月华锦很是不错,把所有的存货都给本妃包起来。
恐怕要让侧妃失望了。沈清辞语气平和,铺子里有规矩,每位客人每日最多只能购买五匹。
苏侧妃柳眉倒竖,你可知道本妃是谁?
自然是知道的。沈清辞抬眼看向她,目光清冷,正因为知道,才更不能破例。否则传出去,旁人该说靖王府以势压人了。
苏侧妃脸色一阵青白,正要发作,忽然瞥见楼下经过的一队侍卫。那是摄政王府的仪仗,为首的正是夜君离身边的亲卫统领。
她咬了咬唇,强压下怒气:既如此,就给本妃包五匹吧。
待苏侧妃悻悻离去,知书忍不住低声道:小姐何必与她硬碰硬?毕竟她现在还是靖王府的人...
正因为是靖王府的人,才更不能让步。沈清辞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苏侧妃远去的马车,你且看着,不出三日,她今日在锦绣阁吃瘪的事就会传遍京城。
果然,不过两日功夫,京城贵女圈中便流传开靖王侧妃在锦绣阁碰壁的轶事。更有甚者,添油加醋地说沈清辞如何不卑不亢,维护铺子规矩。
这日午后,沈清辞正在后院查验新到的丝线,忽见墨影匆匆而来。
小姐,查到了。他压低声音,北戎来的商人化名马三,在城西开了间皮货铺子做掩护。昨日夜里,靖王府的管家悄悄去见过他。
沈清辞捻着手中的蚕丝,丝线柔韧而有光泽:可知他们谈了些什么?
属下无能,未能靠近。但那马三今日一早就来了咱们铺子,买走了两匹浮光锦。
沈清辞眸光微闪:他可说了什么?
只夸料子好,说是要带回北戎献给贵族。墨影迟疑片刻,但属下注意到,他特别注意了咱们铺子的布局和后院的位置。
正说着,前厅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小伙计急匆匆跑来:大小姐,不好了!有位夫人说咱们的料子以次充好,正在前头闹呢!
沈清辞整了整衣袖,缓步向前厅走去。只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正指着周掌柜斥骂,地上扔着一匹展开的月华锦,料子上赫然有几个虫蛀的小洞。
这就是你们号称京城第一的绸缎?竟敢拿这等次货糊弄本夫人!
周掌柜急得满头大汗:刘夫人息怒,这...这料子卖出时都是仔细查验过的,断不会...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们了?刘夫人声音尖利,引得店内其他客人纷纷侧目。
沈清辞走上前,先是向刘夫人施了一礼,而后蹲下身仔细察看那匹料子。虫蛀的痕迹很新,边缘还带着些许霉味,显然是被故意损坏后存放在潮湿处所致。
刘夫人,她起身,声音清越,这匹料子确实出自本店,但虫蛀是近日才有的。
你胡说!刘夫人眼神闪烁,我前日买回去就发现了!
是吗?沈清辞轻轻抚过料子上的织金纹样,月华锦用的是特制的金线,遇潮会微微变色。夫人请看,这虫蛀周围的金线色泽如新,显然是刚刚受损。若是前日就发现的,金线早该变色了。
围观的客人中有人点头称是。刘夫人脸色一变,强自争辩:那...那也可能是我保存不当...
夫人,沈清辞忽然压低声音,您上个月在玲珑阁赌输的三千两银子,若是让刘御史知道...
刘夫人顿时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沈清辞转向众人,提高嗓音:今日让诸位受扰了。为表歉意,所有在场客人购买料子一律九折。至于刘夫人这匹料子,我们自然会为您换一匹新的。
待客人散去,周掌柜忍不住问道:大小姐如何知道刘夫人在外赌钱的事?
沈清辞望着刘夫人匆忙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前世这个时候,刘御史因夫人赌债高筑被参了一本,差点丢了官职。
只是她没说的是,前世散播这个消息的,正是沈若薇。
当夜,沈清辞在书房核对账目,发现这个月的盈利比上月翻了三倍还不止。镇国公府名下的其他铺子听闻锦绣阁的改革成效,也纷纷来信请求指点。
小姐,知书捧着一个小匣子进来,摄政王府送来的。
匣中是一本古籍,书页已经泛黄,封面写着《织造秘要》。书中记载了许多失传的织染技法,其中一页夹着张字条,依旧是夜君离苍劲的字迹:
北戎商人善仿制,慎之。
沈清辞轻轻摩挲着书页,心中泛起一丝暖意。这位冷面摄政王,倒是细心。
三日后,城西果然开了一家新的绸缎庄,名唤金缕阁。铺子里卖的料子与锦绣阁极为相似,价格却便宜三成。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周掌柜急得团团转,他们分明是照着咱们的料子仿制的,今日已经抢走不少客人了。
沈清辞却是不慌不忙,吩咐伙计挂出新招牌,上书:真金不怕火炼,真绸不怕水浸。
又让人在店门前摆上几个水盆,当着客人的面将月华锦浸入水中。只见料子出水后丝毫不褪色,在日光下反而更加流光溢彩。
诸位客官请看,沈清辞朗声道,真正的月华锦用的是特制的染料,水浸不褪,火燎不焦。若是谁买了会褪色的假货,尽管拿来比对,锦绣阁愿意双倍赔偿。
这话一出,客人纷纷叫好。更有几个在金缕阁买了料子的客人当场要求退货。
当夜,沈清辞收到夜君离的密信。信中只有寥寥数字:做得很好。
她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窗外月色正好,映得院中的白玉兰宛若琼枝。
新的挑战才刚刚开始,而她,早已做好准备。
远处的更鼓声传来,沈清辞轻轻合上账册。烛光下,她的侧影坚定而从容,宛若一株经历风霜后愈发挺拔的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