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兮瑶捧着那方温润的青田石印,指尖轻轻摩挲着二字的刻痕,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窗外孩子们的嬉闹声渐远,仿佛隔着一层薄纱,显得那么不真实。
姐姐!小胖子突然从门外探进脑袋,李启说他们家厨子做了玫瑰酥...
她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将印章藏入袖中。指尖触到一物,是方才随手塞进去的半块桂花酥——已经碎成了渣,沾得袖里都是甜腻的碎屑。
就来。她应了一声,低头整理衣袖时,忽然发现案几上多了一册《九成宫》拓本。翻开扉页,一行清峻的小楷映入眼帘:玉不琢,不成器。望勤勉。——李
林兮瑶的指尖微微发颤。每个字的起承转合都透着名家的风骨,分明是特意给她临摹的范本。
姐姐?小胖子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疑惑。
来了来了。她匆忙将字帖收好,走出书房时,阳光正好洒在回廊上。远处凉亭里,四个小家伙正围着食盒大快朵颐。李启举着块点心朝她挥手,腮帮子鼓得像只小仓鼠。
林兮瑶忽然笑了。这个朝代或许有诸多不公,有森严的等级,但至少在这一刻,她触摸到了某种可能性——就像那方印章上的二字,既是对她的期许,也暗含着这个时代难得的开明。
她整了整衣襟,朝凉亭走去。
另一边,县令夫人正在花厅修剪花枝,见自家夫君步履轻快地归来,连官袍下摆沾了墨渍都未察觉,不由好奇道:夫君今日是遇着什么喜事了?
李县令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拭手,眼中笑意未减:倒也说不上喜事,只是遇到个有趣的小丫头。
县令夫人手中银剪一顿,挑眉道:什么样的人能让夫君如此开怀?妾身记得,夫君不是去启儿的小院看那几个孩子了吗?
正是那林家姑娘。李县令在罗汉榻上坐下,顺手接过夫人递来的茶盏。
县令夫人闻言,暗舒一口气,轻摇团扇道:不知这林姑娘做了什么,让夫君如此开怀?她示意丫鬟换上新茶,若有所思道,那水车真是那林姑娘想出来的?
呃——县令大人手中茶盏一顿,这才猛然记起今日去小院的初衷。
他是去求证的,那王义明确说,自己只是个木匠,水车的构造都是外甥女想出来的。今日这一遭,他竟把这正事忘了个干净。
这个...李县令难得露出几分窘态,轻咳一声道,“夫人且看这个。”
县令夫人接过细看,就见《大乾律》上的批注,若以孝道论,民子为父报仇,当与之贵子同罪否?
这——她眉头微蹙,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纸页,当真是那丫头写的?这样的言论,哪里像个安分的农家女,倒像是...
夫人觉得这字如何?县令大人兴致勃勃地追问,全然没注意到夫人异样的神色。
这字?县令夫人看着夫君殷切的眼神,尽量委婉道,还算...周正。实则不见风骨,但总归能看出是认真写的,对于一个孩子,已经算可以了。
夫人可知,她习字尚不足两月...县令大人抚须而笑,眼中闪着发现璞玉的欣喜。
那可真是...有些天赋。这次县令夫人语气真诚了些,但转念想到那些批注,又忍不住试探,夫君很欣赏她?
哈哈哈,我跟她打了个赌。县令大人开怀大笑,以三月为期,若她能写出一篇让我满意的字,就收她为徒。
什么——县令夫人手中团扇地掉在地上,夫君怎可如此轻率?琢玉先生名满江南,多少世家子弟求着拜师,怎么反倒要收个乡下丫头为徒?
县令大人拾起团扇,轻轻放回她手中,怎么是轻率呢?天资聪颖、见解独到、胆识过人,这样的璞玉,能收为弟子,是为夫赚了才对。
可她是女子啊...县令夫人声音渐低。
夫人可还记得那年灯会,县令大人忽然话锋一转,目光柔和,你提着裙摆跑到我面前,说你不愿困在闺阁,想要经商。为夫当时没有回应,不是觉得你离经叛道,而是被你眼中的光彩晃得失了神。他轻抚夫人手背,说来,这些年,夫人除了在落水城开了天香楼,竟未涉足其他商业,是不喜欢了?
县令大人没说完的是,在那日之前,他的恩师已将此她从候选名单中剔除。作为清流一派的得意门生,娶勋贵家的女儿实在不妥。可就是那夜灯会上,少女提着琉璃灯追上来,眼中跳动的火焰比满城灯火还要明亮。
县令夫人此刻已经怔住了神。她早已将林家丫头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满心满眼都是那年上元灯会的场景——那是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举动,听姨娘说,父亲想将她嫁给穆大人的徒弟,今科状元李思。
她悄悄甩开随行的丫鬟嬷嬷,拦住正在看灯会的李思,直截了当地问:若成婚后,能否允我继续经营胭脂铺子?
她记得自己当时心跳如鼓,却还是强撑着直视对方的眼睛。
那夜李思确实没有立即作答,姨娘后来也苦口婆心地劝她:嫁人后就要相夫教子,哪能再抛头露面?她最终妥协了。
可今日...今日夫君竟主动提起这事,言下之意分明是不反对女子有所作为。她一时心潮澎湃,眼眶发热,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林家丫头拜师的事。
夫君...她声音微颤,手中的帕子已被绞得不成样子,你当真...当真不介意...
县令大人轻轻握住她发颤的手,温声道:那年灯会上没来得及回答你。现在补上——为夫不仅不介意,还盼着夫人重拾当年的抱负。
三月后...她忽然开口,声音坚定,若那丫头真能写出让夫君满意的字,妾身亲自为她准备拜师礼。拜师宴......摆在天香楼如何?”
县令大人闻言一怔,随即会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