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宁,一股无形的寒流却悄然席卷了江宁城的商界。起初,只是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如同秋日里无根的浮萍,在茶楼酒肆、码头货栈间悄然流转,难以追溯源头。
“听说了吗?林家为了那皇商竞选,可是拼了老本了!”
“哦?怎么说?”
“嗨,还不是贪心不足!想着弄出点惊世骇俗的新花样来巴结宫里贵人,把最好的工匠、老师傅全都抽调到秘密工坊里去琢磨新配方、新织法了。结果呢?正经营生反倒没人管了!”
“真的假的?林家偌大的家业,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你没见这几日林家铺子里伙计都少了?听说啊,那正经的‘秋水缎’、‘流光锦’都赶工不及,为了按时交货,只好以次充好,拿些有瑕疵的残次品糊弄老主顾呢!”
“竟有此事?林家向来口碑极佳啊……”
“口碑?口碑能当饭吃?眼看皇商这块肥肉,谁不眼红?林家这是孤注一掷喽,可惜啊,拆东墙补西墙,怕是到头来要砸了自家招牌!”
类似的对话,在江宁各个角落隐秘地进行着,如同瘟疫般无声蔓延。林府之内,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父亲,大哥,外面现在传得很难听。”林砚面色凝重地来到书房,林宏与林瑾正在商议竞选细节,“都说我们为了竞选,不顾质量,以次充好。”
林瑾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无稽之谈!纯属污蔑!我林家何时做过这等自毁长城之事!定是有小人在散播谣言!”
林宏显得更为沉稳,但眉头也紧紧锁在一起,眼中寒光闪烁:“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谣言来得蹊歹毒,时机也抓得准。他们这是要先坏了林家的名声,动摇我们的根基。”
“我们是否要出面澄清?”林砚问道。
“澄清?”林宏摇摇头,语气沉重,“如何澄清?难道要对外宣称我们并未懈怠日常生产?越是辩解,只怕越是被人抓住话柄,越描越黑。眼下,唯有稳住自身,确保我们发出的每一批货都毫无瑕疵,用事实说话。同时,瑾儿,加紧对各个工坊和铺子的巡查,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纰漏!”
林瑾点头:“父亲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亲自盯着。”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谣言愈传愈烈的第二天上午,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停在了林家总号“锦华轩”的门口。一个身着扬州样式绸衫、面色焦急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伙计,抬着一个大包袱,径直闯了进来,声音响亮中带着压抑的怒气:
“叫你们大掌柜出来!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来人是扬州“彩云轩”的东家赵老板,是林家多年的老客户,每年都要从林家进大批“流光锦”,在扬州销售甚好。
掌柜的连忙迎上去:“赵老板,您这是怎么了?快快里面请,喝杯茶消消气。”
“喝茶?我喝不下!”赵老板气得脸色发白,指着那包袱,“看看!你们都看看!这就是你们林家发给我们‘彩云轩’的‘流光锦’!这就是你们林家百年老店的信誉?!”
他猛地扯开包袱,露出里面色彩绚丽依旧的锦缎。然而,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其中好几匹锦缎的边沿处,经纬线有明显的疏密不匀,甚至有一匹在阳光照射下,能看出中间有一段近尺长的色泽与周围有细微差异,像是染缸时节出了问题。更有一匹,在展开时,竟发现内里夹杂着几根明显的粗涩杂线,严重破坏了锦缎的光滑美感。
这些都是极其低级的、本不应出现在林家这种档次货品中的瑕疵!
店内还有其他顾客,见状顿时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掌柜的脸色瞬间变了,额头冒出冷汗:“这……这不可能!赵老板,是不是途中保管不当……”
“放屁!”赵老板怒斥,“我亲自验的货!刚从你们江宁码头运回去,打开就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偶然,结果一连查了五匹,匹匹都有问题!不是这里疏了,就是那里颜色花了!你们林家是不是觉得我们扬州人好糊弄?!拿这些次品来敷衍老主顾?!今日必须给我个说法,全部退货!赔偿我的运费和损失!”
林瑾此时闻讯从后堂赶了出来,看到摊开在桌上的瑕疵锦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上前一步,拿起那匹有色差的锦缎仔细查看,手指拂过那粗糙的杂线,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些瑕疵……并非伪造。的的确确是林家工坊出去的货!可是,这怎么可能?每一道工序都有严格把关……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工坊里……有内鬼!而且是在最关键、最核心的环节做了手脚!不仅能接触到即将发货的成品,还能巧妙地制造出看似偶然、实则足以毁坏信誉的瑕疵!
“赵老板,息怒。”林瑾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保持镇定,“此事是我林家疏忽,核查不严,以致劣品流出,坏了贵号生意,林某在此向您赔罪。”他深深一揖。
赵老板见他态度诚恳,怒气稍缓,但依旧坚持:“林大公子,不是我不讲情面。实在是这批货……若卖出去,砸的是我‘彩云轩’近百年的招牌!这货,我必须退!”
林瑾心中苦涩,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若坚持不退,谣言立刻就会被坐实,林家信誉将毁于一旦。退货,虽承认了问题,至少还能保住一部分“负责任”的形象。
他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理当如此。这批货我们全数收回,货款双倍返还,以作赔偿。另外,您下次订货,无论数量,一律给予八折优惠。您看如何?”
这个处理方式,可谓极其厚道,甚至有些吃亏。赵老板愣了一下,脸色缓和了不少,叹了口气:“林大公子是爽快人。既如此,赵某也不再计较。只是……贵号还需好好整顿才是,莫要寒了老客户的心啊。”
“多谢赵老板提醒,林某必定严查到底,给您一个交代。”林瑾郑重承诺。
亲自送走唉声叹气的赵老板,看着那几匹被退回的、刺眼的瑕疵“流光锦”,林瑾站在原地,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店内的伙计和顾客们窃窃私语,目光复杂。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林府。林宏得知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书房内的气压低得吓人。
“内鬼……果然是从内部下手了!”林宏的声音冰冷,“查!给我彻查!从染坊到织坊,从库房到发货的每一个经手人,一个一个给我过筛子!宁可错查,不可放过!”
他看向林瑾和林砚,眼神前所未有的严峻:“高家这一手,够毒够狠!这还只是开始。竞选之前,类似的手段只怕会层出不穷。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是明面上的竞争,还有这些肮脏的暗箭!”
林砚凝视着那匹夹杂着杂线的锦缎,目光锐利如刀。他知道,商业战争的血腥一面,正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这不仅仅关乎利益,更关乎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