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直接定陆栀妤谋害皇嗣之罪,那是留待查清之后,给她一个最后的辩解机会。
但“失仪”、“喧闹宫闱”的罪名,以及降为庶人的惩罚,已是极其严厉的申饬,几乎断绝了陆栀妤短期内任何复起的可能,让她陷入了无尽的深渊。
高德胜心中凛然,陛下这是……重重拿起,却又轻轻放下?不,这不是轻轻放下,这是在保全皇家和母族的颜面,同时,也是对皇后娘娘的一个交代,让她知道,他始终站在她这边。
“那……皇后娘娘那边?”高德胜小心翼翼地问,仿佛生怕触碰到陛下的逆鳞。
萧长恂站起身,望向椒房殿的方向,目光复杂得如同深邃的湖水。沉默片刻,他道:“摆驾,椒房殿。”
他需要去见见谢流光。他想知道,这个女子,在这场风波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的冷静,她的谋略,让他感到一丝陌生,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他。
当萧长恂的銮驾抵达椒房殿时,谢流光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卷书,似乎在看,又似乎只是在出神。
橘子的清香尚未完全散去,殿内温暖而安宁,与青萝居的凄风苦雨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见到萧长恂进来,她放下书卷,起身迎驾,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一丝疲惫的温婉,仿佛一朵在风雨中稍显憔悴却又依然娇艳的花朵:“陛下怎么来了?曦儿刚睡下。”
仿佛宝华殿那场风波从未发生,一切都还如往常般平静。
萧长恂扶起她,两人在榻上坐下。他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直接开口道:“宝华殿的事,朕已知晓。”
谢流光抬眸看他,眼中并无意外之色,也没有急于诉苦或表功,只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臣妾本不想惊扰陛下,只是事关曦儿,又牵扯到表妹……臣妾不得不谨慎处置。未能事先禀明陛下,是臣妾之过。”
她将“不得不”和“牵扯表妹”几个字,咬得微不可察地重了些,仿佛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自己的无奈与委屈。
萧长恂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指尖有些凉,如同冬日里的雪花。“你做得很好。”他沉声道,语气是肯定的,如同温暖的阳光,“若非你心细如发,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朕已下旨,将陆氏降为庶人,禁足青萝居。相关人等,朕已命高德胜严查。”
谢流光闻言,眼中适时地泛起一层水光,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混杂着后怕、委屈和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如同暴风雨后的湖水,波光粼粼。
她低下头,声音微哑:“臣妾……谢陛下秉公处置。”
她没有追问会如何严查,也没有落井下石,只是这样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脆弱与依赖,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鸟,渴望得到主人的庇护。
萧长恂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因她展现出的心机而产生的那一丝疑虑和紧绷,悄然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怜惜与欣赏的情绪,如同春风拂过心田。
他将她揽入怀中,感受着她单薄肩膀轻微的颤抖,叹道:“是朕疏忽,让你和曦儿受委屈了。”
谢流光依偎在他怀中,脸颊贴着他龙袍上冰冷的刺绣,眼中却是一片清明冷静,如同深邃的夜空。
禁足,只是开始。她很清楚,萧长恂此举,既是给她交代,也是在看她的反应。
她若表现得咄咄逼人,反而会让他警惕。
如今这样,正好,如同下棋,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至于陆栀妤……失去了自由,在这深宫之中,与蝼蚁何异?而她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经此一事,也必会收敛锋芒,不敢再轻易造次。
“陛下,”她在他怀中轻声说,带着一丝疲惫的依赖,如同藤蔓缠绕着大树,“臣妾只愿曦儿平安长大,后宫安宁,陛下再无烦忧。”
萧长恂搂着她的手紧了紧,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
“会的。”他承诺道,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山岳般不可动摇。
殿外,夜色深沉,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遮住了所有的秘密。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水下的暗礁,却已悄然显露,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猛兽,随时可能发动攻击。
萧长恂下令严查,皇城司和内侍省如同两部精准的机器开始运转,抓了几个陆栀妤身边得用的嬷嬷和宫人,拷问之下,却只得出陆栀妤因嫉妒皇后、欲动摇太子地位而私下寻来梦引藤的结论。线索到了她这里,仿佛戛然而止。
是果真没有同谋,还是有人断尾求生?萧长恂看着呈上来的卷宗,目光幽深。他并未尽信,却也未再深究。
徐国公陆启递了请罪折子,言辞恳切,自称教女无方。他申饬了几句,罚了半年俸禄,此事在前朝便算暂时揭过。
他心里清楚,谢流光在此事中绝非全然被动。但她做得干净利落,拿捏的分寸极好,既除了隐患,又全了他的颜面,还顺势彰显了皇后的威严与仁德。这份手段,让他心惊,也让他……愈发看不透。
椒房殿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萧承曦的伤势日渐好转,额角的疤痕在薛文晏精心调制的玉容膏养护下,也淡去许多。
谢流光依旧是那个温婉端庄的皇后,每日打理宫务,抚育皇子,对皇帝体贴依旧。
只是,萧长恂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层因共同担忧儿子而短暂消弭的薄冰,似乎又悄然凝结,比之前更厚,更难以触及。
她笑容依旧,眼神却仿佛隔着一层纱,让他探不到底。
这日秋高气爽,萧长恂在御花园设了小家宴,只帝后二人带着太子。
亭台水榭,菊香馥郁。
萧承曦在铺了厚毯的地上玩着七巧板,小脸恢复了红润。
“曦儿此次能逢凶化吉,薛太医功不可没。”萧长恂抿了一口酒,状似随意地提起,“朕打算擢升他为太医丞,仍负责你和曦儿的脉案,你可觉得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