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为他解玉带的女子动作未滞,声平如水:“臣妾不过笃信,怨毒之心难安本分。未雨绸缪总无错处。”
帝王倏地睁目,擒住她皓腕的力道带着酒意:“你还有多少事,是朕不知的?”
谢流光抬眸迎上深邃龙目,腕间灼热未令她退却。菱唇浅勾,烛光里笑影朦胧:
“陛下欲知何事?臣妾所有,莫非不是陛下所赐?”
四目相投,暗潮在椒兰香气间涌动。
宫漏滴答,似在丈量这咫尺天涯。
萧长恂的指节仍扣着谢流光的腕间,力道沉得像铸了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牢牢锁着她。
烛火在瞳仁里跳着细碎的焰,映出三分酒意,三分探究,更有三分被反复触碰底线后,从帝王骨血里漫出来的掌控欲。
“朕给予的?”他喉间滚出这几个字,声线哑得发沙,尾音裹着不易察觉的锋刃,“后位是朕赏的,荣宠是朕给的,六宫印信也是朕亲手交到你手里的。可谢流光——”他竟连名带姓地唤了她,这声呼唤剥去了帝后相敬的虚礼,字字都带着诘问的重量,“朕总觉,从未真正触碰你的心。”
腕骨被攥得似要碎了,谢流光眉峰却未动分毫。她迎着那道避无可避的目光,唇角浅浅的笑意还凝着,眼底却浸了层凉:“陛下掌着天下,率土之滨皆为王臣,四海之内尽是王土。臣妾本就是陛下的子民,何谈‘抓住’?陛下要抓的,究竟是什么?”
这番话软得像上好的云锦,却滑不溜手,任人怎么攥都使不上力。
萧长恂胸口的无名火“轰”地烧起来,偏寻不着宣泄的口子。
他要抓什么?是当年那句温言就能让眼波漾起涟漪,半分冷落便敛了笑靥的明媚丫头?
还是眼前这个纵在怀中承\/欢、枕边安睡,心却隔着三尺寒冰的皇后?
“你明知朕问的是什么!”指节又收了三分力,几乎能听见骨缝相磨的轻响,“别再用这些滴水不漏的话搪塞!朕要你说,在你心里,朕是夫君,还是只配被你算计权衡的君王?”
这话问得剥尽了帝王体面,带着近乎执拗的直白。
他早厌了这层隔着纱的疏离,尤其是见了沈芷萱那般烈火似的热忱后,谢流光这份冷静到冷酷的“周全”,更像根细刺扎在喉头。
谢流光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怒意,还有那藏在深处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心口像是被软物轻轻撞了下,涩意丝丝缕缕漫开。
夫君?前世她把心掏出来给他,换来的却是家族倾覆、满门抄斩的结局。
今生,她怎敢再认这个称呼?
长睫垂落,在眼下投出半弯阴影,将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尽数掩去。再抬眼时,神色已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里,多了丝藏不住的倦意。
“陛下,”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臣妾先是大周的皇后,才是陛下的妻子。后位之责,是辅君安宫,维系皇家体统。若臣妾只顾儿女情长,遇事便哭求保全,同陆氏的愚顽、沈氏的莽撞一般,陛下还会认臣妾这个六宫之主吗?”
这话抛回来,带着剖心般的清醒。
“陆氏、沈氏”四字像针,狠狠扎在萧长恂心上。他想起陆栀妤的蛇蝎心肠,沈芷萱的不知轻重,她们或痴或烈,终究都成了需他收拾的烂摊子。
而谢流光永远在最恰当的时刻,递上最“正确”的答案——替他除隐患,为他稳后宫,连他偶尔冒出来的柔软,都被她亲手掐灭。
他盯着她的脸,像要从那层平静的皮囊下找出些破绽来。
可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底有无奈,有清明,独独没有他盼着的、妻子对夫君该有的依赖或怨怼。
指节猛地松开。
谢流光腕间立刻浮起一圈红痕,像嵌了道血环。她不动声色地将手缩进广袖,屈膝行礼:“陛下醉了,臣妾伺候您安歇。”
萧长恂靠在引枕上,阖着眼挥手,声音里裹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退下吧。”
殿门在身后合上,将烛火与那人的气息一并隔在里间。
廊下的冷风卷着雪沫扑过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腕间的痛感顺着骨缝钻进来。
宫灯昏黄的光里,那圈红痕艳得刺目,指尖轻轻抚过,换来一阵细碎的疼。
夫君?皇帝?
她在心里反复嚼着这两个词,唇边扯出抹苦涩。
于她而言,本就没什么分别。
帝王的情爱太奢侈,风一吹就散,倒不如求他几分倚重、几分忌惮,来得牢靠些。只是方才他眼底那瞬的受伤,终究像颗石子,在她心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她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前世的伤疤还在淌血,不敢再把心交出去。
往后几日,帝后之间便陷了微妙的僵局。
萧长恂不再日日往椒房殿去,即便来了,也多是为了看萧承曦,同她说话时客气得像隔了层纱。他大抵是想用这种方式,探探她的底,或是泄泄心头的气。
谢流光却依旧如常。
他来,她便奉茶侍立,礼数周全;他不来,她便理宫务、教皇子、伴太后,把日子排得满满当当,半分怨怼失落都无。
她越这般,萧长恂心里越闷,忍不住日日问起椒房殿的动静,可传回的消息永远是“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这日午后,批完奏折,萧长恂鬼使神差地踱到了御花园的梅林。
寒梅初绽,暗香浮在冷空气里。
梅林深处,一抹熟悉的身影裹着狐裘立在那儿,仰头望着枝头红梅,侧脸在雪与梅的映衬下,清得像块寒玉。
是谢流光,身边只跟着锦书一个侍婢。
萧长恂顿住脚,隐在老梅树后。
他看见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带露的花瓣,动作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随即她侧过头对锦书说了句什么,唇角弯起抹极淡的笑。那笑意不是平日里的假面,带着点轻松,又藏着点化不开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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