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德河的支流在脚下蜿蜒，像一条银链嵌在赭红色的戈壁里。沐晟勒住战马，掌心的汗把缰绳浸得发潮——前方三十里外，就是波斯萨非王朝的东部重镇赫拉特，城头上飘着红底绣金狮的旗帜，那是伊斯玛仪一世的军旗，在热风里猎猎作响。
“将军，萨非王朝的先锋营已经出城了。”亲卫指挥使陈武的声音带着沙砾般的粗粝，他手里的望远镜正对着城头，“看旗号，是苏莱曼的部队，大约五千人，骑兵占了七成。”
沐晟接过望远镜，镜筒里立刻映出黑压压的骑兵队列。那些波斯骑兵穿着锁子甲，头盔上插着鸵鸟羽，手里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正沿着河岸列阵，马蹄扬起的沙尘把河面都染成了土黄色。
“他们倒是比想象中来得快。”沐晟放下望远镜，指尖在马鞍的鎏金饰件上轻轻敲击，“苏莱曼上次在河谷放我们过境，这会儿又来拦路，看来是伊斯玛仪一世下了死命令。”
身侧的向导阿里裹紧了头巾，声音发颤：“将军，萨非王朝的‘红头军’最是凶悍，他们信奉什叶派，打起仗来不要命的。苏莱曼是伊斯玛仪的亲侄子，据说他的骑兵营去年在卡尔巴拉战役里斩了奥斯曼帝国的三员大将。”
“凶悍？”沐晟笑了，抽出腰间的长剑，剑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寒光，“我大明的儿郎，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传我令，神机营在左翼沙丘后布阵，佛郎机炮架高两尺，瞄准他们的骑兵阵列；骑兵营随我到右翼待命，等他们冲阵时再绕后；步兵营列盾阵，守住河岸渡口——谁也不许让他们踏过赫尔曼德河半步！”
号角声在戈壁上回荡，明军迅速展开阵型。神机营的士兵们扛着佛郎机炮，踩着滚烫的沙砾往沙丘后跑，炮架陷入沙里的声响闷得像打雷。骑兵营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骑士们勒紧缰绳，甲胄上的铜钉在烈日下泛着白光。
赫拉特城头，苏莱曼正站在箭楼上，看着明军布阵。他身边的副将哈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军，这些明国人的阵型好奇怪，把那些铁管子藏在沙丘后面，是怕了我们的骑兵吗？”
苏莱曼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弯刀。上次在河谷，他亲眼见过那些铁管子的威力——三炮就能轰断吊桥的铁链，若真对着骑兵阵轰过来，后果不堪设想。但伊斯玛仪的密令就在怀里揣着：“不惜一切代价拦住明军，若放他们进入波斯腹地，提头来见。”
“让‘红头军’列楔形阵。”苏莱曼的声音像淬了冰，“第一波冲锋就用最快的速度冲垮他们的盾阵，别给那些铁管子开火的机会！”
哈桑有些犹豫：“可是将军，河对岸的沙地里好像埋了东西……”
“管不了那么多了！”苏莱曼猛地转身，披风扫过箭楼的栏杆，“真主会保佑我们的！”
随着他一声令下，赫拉特城门大开，五千骑兵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最前面的三百人戴着红色的头巾——那是萨非王朝最精锐的“红头军”，他们的战马披着重甲，骑士们嘴里高喊着“安拉至大”，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
沐晟站在沙丘上，看着波斯骑兵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他们头巾上绣的经文。他抬手按住头盔，对身边的传令兵道：“等他们踏入雷区，就鸣号。”
原来，昨夜明军趁着夜色，在河岸沙地里埋下了数百颗“地雷”——那是神机营新制的铁壳炸弹，只要被马蹄踩中，立刻就会炸开。此刻，那些炸弹正静静地躺在沙下，像一群等着猎物上门的毒蛇。
波斯骑兵的前锋已经冲到河边，最前面的“红头军”眼看就要踏入浅滩。苏莱曼在箭楼上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忽然发现明军的盾阵里竟没有一个人射箭，那些士兵只是举着盾，像一尊尊石像。
“不对劲！”苏莱曼的吼声还没落地，河岸那边就传来了密集的爆炸声。
“轰！轰！轰！”
黑色的烟尘猛地从沙地里窜起，裹着碎石和马尸冲上半空。冲在最前面的“红头军”瞬间被掀翻，人仰马翻的骑兵堵住了后面的队伍，整个楔形阵像被拦腰斩断的蛇，在河边痛苦地扭动。
“放炮！”沐晟的吼声被爆炸声吞没，但神机营的士兵们看得懂他的手势。沙丘后，十二尊佛郎机炮同时喷吐出火光，铁弹呼啸着掠过河面，精准地砸进波斯骑兵的中军。
苏莱曼在箭楼上看得目眦欲裂，他看见自己最精锐的第三骑兵队被铁弹撕开一个口子，骑士们像被狂风扫过的麦子般倒下。哈桑慌了神，拽着他的胳膊喊：“将军，撤吧！明军的火器太厉害了！”
“撤？”苏莱曼甩开他的手，眼睛里布满血丝，“伊斯玛仪陛下的命令，你想抗旨吗？”他抓起身边的长弓，搭上一支火箭，“传令下去，第二队从上游浅滩渡河，绕到明军左翼！”
波斯骑兵的第二队立刻调转方向，沿着河岸向上游跑去。沐晟早料到他们会来这一手，对陈武扬了扬下巴：“让骑兵营上。”
陈武拔刀出鞘，刀锋直指上游：“儿郎们，跟我冲！”
明军骑兵像一道白色的闪电，沿着河岸疾驰。他们的战马是从西域挑选的良种，速度比波斯骑兵的阿拉伯马快出一截。很快，两支部队就在上游浅滩撞在一起。
陈武的马刀劈出一道银弧，将一个波斯骑士连人带甲劈成两半。他在马上大喊：“苏莱曼的人在下游！抓活的有赏！”
明军骑士们纷纷呼应，他们的战术远比波斯骑兵灵活，时而分散袭扰，时而集中冲击，把波斯第二队搅得七零八落。一个明军小校瞅准机会，一枪挑落了波斯骑兵的旗手，那面红底金狮旗“噗通”一声掉进河里，顺着水流漂向远处。
下游的苏莱曼看到旗帜落水，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他知道，士气已经垮了。
就在这时，沐晟忽然注意到波斯骑兵的后方出现了混乱——一群穿着白袍的人正往城里跑，看服饰像是赫拉特的商人。他立刻对阿里道：“问问那些人怎么了！”
阿里扯着嗓子用波斯语喊了几句，很快有个商人回头喊道：“奥斯曼的军队！奥斯曼人从西边打过来了！他们说要和明军一起分赫拉特！”
苏莱曼脸色骤变，他终于明白沐晟为什么敢在河岸布阵——原来早就和奥斯曼人串通好了！他转身就往城下跑：“快！收兵回城！守住城门！”
但已经晚了。明军的佛郎机炮调整了方向，开始轰击赫拉特的城门。铁弹一次次砸在城门上，木屑飞溅，很快就裂开了一道口子。
沐晟勒马来到河边，看着波斯骑兵慌乱地往城里退，忽然高声喊道：“苏莱曼将军！”
苏莱曼在吊桥上停住脚步，回头怒视着他。
“你看，”沐晟指着城西方的烟尘，“奥斯曼人已经快到城下了。你若不降，就是腹背受敌。”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扔了过去，“这是中国的伤药，给你的士兵用吧。降，还是不降，你选。”
瓷瓶在苏莱曼脚边摔碎，露出里面深绿色的药膏。他看着城门口越来越大的裂口，又看看西方越来越近的烟尘，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明国人，你赢了。但我苏莱曼不是输给你，是输给了这乱世。”
他翻身下马，拔出弯刀扔在地上，对着沐晟单膝跪地：“赫拉特，愿降。”
随着他一声令下，波斯骑兵纷纷放下武器。明军士兵们欢呼着冲过河滩，接管了城门。沐晟看着那些放下武器的“红头军”，忽然对陈武道：“把伤药分下去，不管是明军还是波斯人，伤兵都要治。”
陈武有些不解：“将军，他们可是敌人……”
“现在不是了。”沐晟望着夕阳下的赫拉特城，“从今天起，这里是大明的前进基地。要让他们知道，跟着大明，比打打杀杀强。”
当晚，赫拉特城里张灯结彩。沐晟在城主府宴请苏莱曼和赫拉特的商人，席间，苏莱曼捧着酒杯，看着满桌的中国瓷器，忽然问：“沐将军，你们真的和奥斯曼人串通了？”
沐晟笑着摇头，给他满上酒：“没有。奥斯曼人来，是巧合。但我知道，乱世里的人，最怕的不是敌人，是没选择。”他指了指窗外，那里，明军士兵正和波斯工匠一起修补城门，“以后，让他们有选择。”
苏莱曼一饮而尽，忽然站起身，对着沐晟行了个波斯礼：“愿为大明效力。”
沐晟扶起他，目光投向西方的夜空。那里，星辰闪烁，像是在指引着下一段征程。他知道，赫拉特只是开始，更广阔的土地，还在等着他们去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