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港的晨雾刚散，码头上的吊臂已经开始转动，将一箱箱丝绸与瓷器装上三桅帆船。周德兴踩着跳板跳上“威远号”甲板，手里把玩着枚铜哨，远远就看见廖永忠正指挥水手加固货舱。
“廖老哥，这批货要发往里约热内卢？”周德兴扯开嗓子喊，靴底碾过甲板上的水渍，留下串模糊的脚印。
廖永忠回头啐了口唾沫，指着舱底：“可不是嘛，葡萄牙人的订单，说要换咱们的火药配方。”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道，“昨晚天枢密探从里斯本传消息，说西班牙人在巴西建了新堡垒，让咱们盯着点。”
周德兴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张手绘的海图，边角已经磨得起毛：“早收到了。你看这儿——”他指尖点在亚马逊河口的标记上，“他们的炮位全藏在红树林里，得让去南美的密探多带几架望远镜。”
正说着，岸边传来马蹄声，耿炳文勒住马缰，手里举着个竹筒：“周德兴！非洲那边的消息！”他翻身下马，竹筒里倒出卷羊皮纸，“莫桑比克的密探说，荷兰人把咱们的火药配方改了，掺了硝石矿的尾料，威力降了三成。”
“降了才好。”周德兴挑眉，“让他们用着次品打土着，咱们正好趁机把东非的商道抢过来。”
“抢？”耿炳文瞪眼，“朱元璋刚传了话，让咱们别硬碰硬。你忘了上个月在好望角，咱们的船被荷兰人追得差点撞礁石？”
周德兴挠了挠头，忽然往舱门退了两步，冲远处使了个眼色。耿炳文会意，转身对着码头的搬运工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这批瓷器要是磕了角，你们赔得起？”眼角余光却瞥见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弯腰系鞋带——那是密探的暗号，鞋跟处缝了圈红布。
汉子慢慢直起身，露出张黧黑的脸，正是刚从红海回来的吴祯。他混在搬运工里，肩头扛着个陶罐，低声道：“阿拉伯人愿意用三座绿洲换咱们的水车图纸，条件是帮他们盯紧奥斯曼的舰队。”
“水车图纸？”耿炳文皱眉，“那是农户用的玩意儿……”
“笨。”周德兴敲了下他的脑袋，“他们要的不是灌溉，是想改造成投石机的底座！”他接过吴祯递来的陶罐，里面藏着片棕榈叶，上面用靛蓝写着行小字，“奥斯曼人在苏伊士运河布了水雷？这消息得赶紧传回南京。”
吴祯点点头，扛起陶罐往货舱走，擦肩而过时又补了句：“波斯湾的密探说，印度那边的藩属国想借咱们的工匠，说是要修天文台。”
“修天文台？”耿炳文摸着下巴，“是想观测星象定航线吧。让他们用胡椒抵工钱，最近欧洲的胡椒价快炒上天了。”
甲板突然晃了晃，华云龙带着几个水手跑过来，手里拿着新铸的链弹：“试试这玩意儿？”他猛地将链弹甩向海面，铁链带着风声绷直，溅起的水花里浮着几尾翻白的鱼，“天枢密探从汉堡传消息，说英国的舰载炮加了膛线，咱们的链弹得再加两环铁链。”
“加！现在就加！”周德兴撸起袖子，“对了，去日本的密探有信没？上次说德川家想换咱们的冶铁技术。”
华云龙往桅杆上绑着测深锤，头也不回地答：“来了！说他们的武士在硫磺岛练新阵法，让咱们的人混进采硫工里。”他忽然扯了扯绳子，测深锤的刻度停在“十二丈”，“水够深，能起航了。”
岸边的号角声突然响起，三短一长——是码头巡检的信号。吴良骑着马奔来，手里举着面令牌：“朱元璋的新令！”他翻身跳上甲板，令牌上刻着只展翅的雄鹰，“让所有密探换暗号，以后以茶碗的盖沿朝向为记，朝东是安全，朝西是危险。”
“又换暗号？”耿炳文咋舌，“上个月才改了船帆的挂法。”
“没办法。”吴良收起令牌，看向远处的帆影，“西班牙的密探在马尼拉认出咱们的人了，死了三个。”他声音沉了下去，“朱元璋说，让去美洲的密探都学几句土着话，别再露马脚。”
周德兴忽然笑了，指着舱壁上的罗盘：“放心，咱们的人精着呢。你看——”他掀开个木箱，里面是堆染成棕褐色的布料，“这是给南美密探准备的，学着印第安人的样子裹在身上，谁能认出？”
吴良摇摇头：“别大意。昨天从墨西哥传来消息，西班牙人抓了咱们两个密探，用烙铁烫了三天，愣是没问出东西。”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银锁，“这是他们托狱卒转出来的，说钥匙在里斯本的葡萄架下。”
“葡萄架下？”廖永忠凑过来看，“是里斯本大学的那片？去年咱们在那儿埋过密信。”
“就是那儿。”吴良把银锁揣回怀里，“朱元璋说，得给牺牲的弟兄立块碑，就立在南京的紫金山上，名字用暗号刻，让后人知道有这么群人。”
甲板上传来钟响，是启航的信号。周德兴最后看了眼海图，将羊皮纸折成小块塞进靴筒：“告诉各站的密探，下个月满月时，用狼烟传信——三短两长，代表‘一切顺利’。”
吴祯已经混进了离岸的小船，远远对着“威远号”的方向，缓缓竖起三根手指。周德兴回了个握拳的手势，忽然转身对着水手们喊道：“都精神点！这趟要是能把里约的商道拿下来，每人赏三坛好酒！”
船帆缓缓升起，将晨光撕成碎片。耿炳文望着逐渐缩小的码头，忽然道：“你说，咱们这辈子能走遍密探说的那些地方吗？”
周德兴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海平线：“不知道。但只要这情报网还在转，总有一天，咱们的船能开到太阳落下去的地方。”他摸出吴祯留下的陶罐，里面的棕榈叶在风里轻轻颤动，像片不肯低头的羽毛。
岸边，吴良勒转马头，看着“威远号”驶进雾色里。袖中露出半张纸条，上面是朱元璋的亲笔：“让非洲的密探留意荷兰人的船运路线，南美那边，该给西班牙人找点‘小麻烦’了。”
马蹄声渐远，码头的吊臂仍在转动，将一箱箱货物吊上其他商船。没人知道，那些看似普通的丝绸里藏着密信，瓷器的夹层中装着火药配方，就连搬运工扛着的陶罐，都可能藏着来自万里之外的消息——一张无形的网，正沿着海岸线蔓延，在浪涛与风沙里，悄然织成。